唐知没有坐车的习惯。
也没那闲钱,唐知将值钱的那些东西揣进怀里,火急火燎的往市场去。
这一路,回头无数次,她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
直到,见到了王哥,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哥站在自己店铺外来回踱步,手里捏着一份纸,看到唐知回来,拉着唐知就往铺子里走,顺手关上了门窗。
唐知瞧着王哥比自己还急色,问道,“咋的了?”
王哥说,“这是程家送来的合同,他说要是没问题,让你在上面签字盖手印。”
唐知没什么反应,说道,“先别管合同了,王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唐知扒拉开柜台上的杂物,
将所有得来的东西全部放在台子上,王哥当时就傻了眼,“唐知,你哪搞来的?”
唐知舔了下发干的下唇,“姨太太赏的,还有一些太太们提前下的订单,给的定金,王哥,咱们要发财了。”
王哥伸出颤抖的手,“不行,我得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存起来。”
唐知将那些首饰放在王哥手里,“不用存,你认识的人多,你去把这些东西换成钱。”
王哥问,“这么多钱,你不存起来,要是再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唐知将一沓一沓的钱顺好,放在兜子里,一边说道,“我今天还真看见倒霉蛋了,我舅舅一家子竟然也被邀请去参加60大寿,你说他一个做山货生意的,怎么会联系上姨太太一家?”
王哥将首饰揣好,“我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那这钱你打算怎么办。”
唐知看了眼合同,“我打算全部拿去买程家的布匹,王哥,咱们得干票大的。”
唐知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充满了自信。
王哥猛的点了下头,“行,咱们就干票大的。”
冷静下来后,唐知开始翻看合同,里面一些不认识的字,她也通过查字典都一一理解了。
唐知意识到一个问题,想要与程家合作,就需要自己做出一个品牌来。
眼下,她的主要目的,就是先把那些太太们的旗袍给绣了。
她需要一些上好的针线,刚好在市场里,她让王哥去帮忙买回来不少稀有的丝线,尤其是绣凤凰那种显眼图案的金线,在市场里是很难得的,她索性一次性全包了。
这次手里有十个订单。
她将东西全部准备齐全,便有人亲自送了旗袍,是城里的王太太,她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市场,手帕捂着鼻子,一副嫌弃的不行的样子,“要不是那谁推荐,我可不会来这种地方做衣裳。”
唐知陪着笑脸,“王太太,您家住哪,做好了,我给您送过去。”
王太太撇撇嘴,傲慢的丢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我地址,我可告诉你,若是不满意,我可不给你全款。”
唐知虽然心里膈应,但是也只能说了句,“您放心。”
看着王太太婀娜的扭着身段走了,唐知冷了脸,王哥抱怨道,“有钱人都这样,你别放心里,到时候我帮你送过去。”
唐知点了点头。
到了市场结束时间,那十个订单的旗袍全部送到了唐知手里。
王哥推着自行车,后面放着旗袍,前面推着唐知,俩人缓缓的往回走。
刚到巷口,就看到大门口那站着几个人,不用问,自然是舅舅一家子。
唐知急忙说,“快快快,掉头。”
王哥紧着配合。
俩人躲在了隔壁巷子口的大树后,王哥问,“这些人肯定是来跟你要钱的。”
唐知也是这样认为的,真是厌烦,整日抓着自己不放,“那一万块钱,都给了她了,他们到底还想怎么样,唐知,你这样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唐知抿着唇,“苏荷看到我有钱了,这次来肯定是要抢那些首饰的,三打一,我根本打不过,与其生气挨打,不如躲着,王哥,你家里有缝纫机么?”
王哥点头,
唐知说,“走,去你家,今晚我就在你家熬了。”
王哥啊了一声,便推着唐知往回走。
一路也没说话。
唐知从来没来过王哥家里。
走了好远的路,唐知从车子上蹦下来,嘟囔着,“你家住楼房啊,王哥,条件不错呀,”回头发现王哥满头大汗,“你怎么了。这么冷的天,你干嘛出汗。”
王哥尴尬的抹了抹脑袋,“唐知,我家里有点乱,要不然你在下面等我一会,我去收拾一下。”
唐知抱着包裹已经先走了进去,嘴里还嘟囔着,“有什么好收拾的,我从前住那地方你还没看到,简直是垃圾堆…”
唐知站在房门口,王哥推开房门后,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她可没想到王哥房间能这么乱,
比那垃圾堆也没好哪去。
王哥家的楼房是那种很古老的建筑,窗户是木头窗棂,玻璃劣迹斑斑,屋子里还有个炉筒子,灰蒙蒙的,像是许久没开过窗子了。
唐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进去,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一点,撸起袖子便开始收拾,还一边絮叨着,“你一个人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要不是看在我们是结拜兄弟的份上,我是不会帮你收拾房间的,你说说你,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讨老婆。”
王哥咧着嘴笑,唐知见他的样子太可爱了,也噗嗤一笑,俩人打打闹闹,快速收拾出能下脚的地方。
简单吃了点东西,唐知便坐在缝纫机旁开始忙活旗袍。
她想过了。
这些下单的太太们,身份都只会比姨太太身份还要贵重不会轻。
给姨太太身上的那只凤凰,已经那么扎眼了,这些太太们的也不能太轻巧。
王太太身材没有姨太太那么曼妙,若是大面积绣,恐怕只会显得身材臃肿。
不过王太太面容姣好,想必是刚生产完,这类的女人刚有了儿女,是最喜欢浅色系的。
唐知想了想,便在上面绣了几只大片的荷花,墨绿色的丝线,配上浅绿色的线条,润粉色的荷花,应该难看不到哪里去。
唐知揉了揉眼睛,才发觉,已经是后半夜了,头顶的灯泡一闪一闪的。
一旁的烛台也快燃尽,唐知回头,王哥已经躺在沙发上睡得很沉。
房间里很暗。
窗外一片漆黑。
这陌生的环境,异常安静,她听不到邻居家打小孩的叫声。
听不到村子里狗吠的声音。
她喜欢这种安静。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定和安全。
她简直爱死了这种不被打扰的生活。
唐知轻轻的推开卧室的门,这应该是王哥的房间,
左手边地面上推着一叠没洗的衣裳。
右手边是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一张单人床孤零零的躺在房间正中央。
床旁边是一个床头柜,上面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一个小孩子坐在凳子上,两侧分别是个中年妇女和一中年男人。
想必,那是王哥小时候和他父母拍的照片。
还别说,王哥小时候长的还是挺好看的。
唐知回头看了看躺在外面沙发上的王哥,不禁露出点笑容。
唐知坐在床上,手里捏着相框,突然有点想家了,想她的姥姥,想她的妈妈。
想着想着,她就那么睡着了。
唐知是被王哥在厨房弄的声响吵醒的。
闻着香甜的问道,唐知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中午了。
她走出去,阳光撒进客厅,刚好照在被王哥挂起来的旗袍上,已经熨的平整。
王哥站在厨房里忙忙活活的,看到唐知起来,笑着说了句准备吃饭。
唐知意识好像有些模糊,这样的场景,她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唐知坐在饭桌旁,喝着碗里的粥,看着王哥将熨好的旗袍叠起来,放在盒子里时,唐知突然想到一个词,过日子。
她从没正经过过像样的日子。
或者说,她的经历根本就不允许她经历这一切。
但是她记得,前世时,费连也总是这样围着苏荷殷勤的很。
她想,或许那就是爱情吧。
唐知摇了摇头,恨自己怎么一大早上就想起费连那人,低头将碗里的粥一口干掉,硬是冷了自己的心,让自己平静下来。
俩人下了楼,唐知坐在自行车的横秤上,王哥慢慢推着她,开了口,“我瞧着这旗袍没有你之前给姨太太绣的那个凤凰亮眼,她能满意么?要是不满意,你打算怎么处理。”
唐知侧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影子,今早的阳光很好,也没有往日那么冷了,王哥宽厚的影子和自己叠在一起,闪着细碎的阳光,“王太太肯定会满意的。”
王哥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将唐知送去了市场,他就骑着车子,准备出发去城里。
按照约定,一旦做好,就必须送过去,不许挂在市场里打样。
这是她们行内规定。
虽然唐知觉得惋惜,但是也没办法,城里那些太太们,她是得罪不起的。
唐知去了市场,打开铺子,便开始卖手帕,零星的有人买了几块,但是生意不是很理想。
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全城风靡。
唐知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想不明白时,索性点开缝纫机,开始穿针引线,预备其他还未弄好的旗袍。
今天市场是休市日。
大家都不是很忙,其他店铺的老板们甚至围坐在一起打牌九。
唐知绣的累了,窗外也已经快黑了。
王哥还没回来。
正在她犹豫是回家,还是去王哥家里时,门外有人吵吵嚷嚷,一伙巡捕局的人冲了进来,“谁是唐知。”
这一声厉喝可是把门口那些个店铺老板吓了一跳,“我问你们,谁是唐知。”
花鸳鸯的老板姓花,他第一个站起来,指着唐知的方向,“她,她是唐知。”
唐知心下有些担忧,从镇子上去城里,王哥通常是先骑着自行车到火车站,去往省城的火车一天往返有三般,天黑前最后一趟回来的已经过了时间。
她没等到王哥。
竟然等到了巡捕局的人。
唐知暗道,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急忙将店铺门锁好,上前说道,“我就是唐知。”
那人手里提这个警棍,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知的样子,“你可别糊弄我,唐知竟然是个小孩子?”
唐知搓了搓手,“巡捕同志,我是犯了什么错了么?”
那人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省城的王太太让你去一趟,赶紧走吧。”
唐知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些恐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忐忑的上了巡逻车,进了省城。
唐知万万没想到,重活一世,第一次去省城,竟然是做巡逻车去的。
真够光宗耀祖。
几个小时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但是省城有路灯,不像镇子上一入夜,乌漆嘛黑的。
唐知有些晕车,下车的时候,腿有些软,脸色也有些白。
王太太家住的房子看上去很大,三层的洋楼,很像前世她死时费连家那栋洋楼。
但是唐知知道,这种建筑叫别墅。
费连是买不起的,所以自己盖了一栋,佯装自己是住在大别墅里的有钱人。
苏荷还以为费连是什么有钱人,住在自己盖的三层房子里,装自己是谁家的大太太。想想可真让人笑。
路过大门口时,看到了熟悉的自行车。
唐知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按了门铃。
是个中年男人过来开门的,巡捕对他很恭敬,“王总,人我给您带过来了,那我们先告退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那些巡捕开着车就走了。
唐知明了,此人是王太太的丈夫,这人应该有权有势,否则怎么会指使得动巡捕局的人。
王总上下打量了一眼唐知,“没想到我夫人心心念念的唐小姐,竟然还是个孩子。”
说着,侧过身,礼貌的示意唐知进去。
唐知那颗心,彻底就放心了。
本来巡捕来抓她的时候,她还以为王哥怎么地了,不过看王总这个态度,和刚刚巡捕并没有为难自己的情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唐知礼貌的笑了笑,跟着王总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客厅沙发里的王哥,他好像陪着谁说着笑。
唐知蹙了蹙眉,自打认识了王哥这人,她还没见过王哥这么低声下气过。
唐知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应该拖鞋还是不拖鞋,想了想没看到王哥的鞋,便放心的走了进去,门口有一条小过道,是一整面墙的镜子,唐知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衣裳的确难看,自己更瘦了,但是这些日子没有在野外来回跑,而是在市场里做活,反倒是没以前那么黑了。
总之俩字形容自己,寒酸!
“王哥。”
王哥是第一眼就看到唐知的,他急忙站起来,过来拉唐知的手,“你可算到了,王太太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本来我打算今天回去,明天带你过来,可是王太太不同意,她说她明天有个贵妇下午茶,需要你给绣个花样。”
王哥简单的说了几句,让唐知明白她此行目的。
也是让唐知放心,不要怕。
毕竟在王哥心里,唐知就是个孩子吧。
唐知挑挑眉,看向王太太,“不知道那件旗袍王太太可否满意。”
王太太急忙起身,拉着唐知的手亲切的坐在沙发里,脸上再也没有那种不耐烦。
屋子里很香,王太太的身上更香。
桌子上摆着一盘子的水果。
王太太笑着说,“满意满意,你不知道我多满意,我家那位说,我穿上之后看着显瘦多了。”
刚生产完的女人,的确有些浮肿,穿衣服更是要注重颜色的搭配,这一点顾虑唐知还是懂的。
王太太说道,“这件衣服明天的场合不能穿,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给我绣个适合明天风格的旗袍。”
唐知眨眨眼,她怎么都没想到,王太太叫她来,是来当场绣旗袍的。
她以为顶了大天,是要改旗袍。
下人推着一个架子的旗袍,什么颜色的都有,旗袍半成品。
唐知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这质感,虽然跟程家的东西比不了,但是也绝对是上乘。
王太太说道,“唐小姐手艺过人,之前老爷子家的姨太太身上穿的那件旗袍的料子,听说,是从您这进的?”
王太太的试探,唐知不是没听懂,“是的,王太太也喜欢程家的东西?”
王太太欧呦一声,“谁不喜欢啊,程家的面子太大,而且又那么远,我先生再有能力也够不到浙江去,唐小姐,您放心,以后我所有的料子都从您那定,定金我愿意多付三倍。”
王太太深处三根葱段似的手指,手指里还捏着个手帕。
唐知挑挑眉,“王太太,您这手帕可否借我看看。”
“喏,给你。”
王太太坐回沙发里,轻轻喝了一口咖啡。
唐知站在灯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花样,这种手法,很是难得,叫合绣。
手法十分繁琐,通常用在手帕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样的图案,很新颖,但是很小众。
但是这上面的图案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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