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御修因是庶子之故,玉溪苑极其之小,书房与卧房都连在一块,即便如今做了庄主,温御修也未舍得丢下这个幼时一直住着的庭院,是以也未换地方。由此,众人便迫不得已退出房门,等待着容惜辞洗好。容惜辞这澡足足洗了一个时辰,这让外头吹着冷风等着的温盛德更是不悦,但又不能冲进去寻人算账,跟着他在外头守着的众人暗暗叫苦不迭。
今次为了能反咬温御修一口,温盛德出动了庄内的不少人,其中不乏掌管庄内礼法与刑罚的两位长老。众人情绪开始躁动,其中温御修的监管王长老最是不悦。邬乘山庄历代来,每任庄主身侧都会有一位辅助并监督庄主的长老,这长老是由长老庭所培养,不受庄主控制,于庄主在明面上是上下属关系,但在暗地里,可谓是平级,地位之高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老庄主同庄主的监管长老并无干系,老庄主也万不能支使庄主的长老,是以今日温盛德这个同王长老没有瓜葛的人,将他王长老唤来吹冷风,王长老自是极其不悦。若非温盛德说,察觉温御修有所异样,身为监督人的王长老也不会愿意来此。
王长老同温御修的关系并不近乎,温御修也甚少劳烦他,但好在王长老这人公平正义,并不因关系之故而对温御修有所微词,该帮助他的还是帮助他,该责罚的还是责罚。
若非自己有信心拿下温御修,温盛德还真不敢叫王长老来。
眼看着时光就在屋里头的哗哗水声中过去,温盛德的怒气是一层卷起一层,漫天盖地地涌上脸庞,拢在袖子里的手都攥成了拳,若非要强作镇定,以免失了礼数,他当真想再踹门进入,掀了温御修的底。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响起,温御修打了个呵欠,随意地扫了一眼,带着惊异的眼光问道:“咦,爹你还在呢。”
这话忖上那慵懒的模样,将温盛德心头之火给点了起来,喝了出声:“你这劣子,爹亲到来,你不伺候,犹由得我们众人在此等候,好生无礼!”
“失礼失礼,”温御修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竟不反驳地拱了拱手,“爹曾教导我们,他日成功之时,莫忘昔日之耻,因而即位以来,我一直都未搬迁主庄主之院,而处房屋狭小的玉溪苑,若迎进屋,恐挤着众人,更显失礼。诸位莫怪莫怪,今日晴天大好,在外头赏景吹风,总比在我这小屋内吸着浊气来得舒坦。”他这话说得中规中矩,但语气里便是在暗讽昔日自己庶子身份不被温盛德待见,方会住如此小的房,温盛德一听,这脸色更是一会儿青一会儿黑的。
温御修缓缓负手走了出来,努力将自己的脸色绷出一丝惨白,笑着道:“不知诸位来此,有何要事。莫非今日庄内继下药与下毒后又发生了何事,譬如说……”满含深意地扫了温盛德一眼,“有人造反?”
咯咯的捏拳声从温盛德的广袖下传出,声音之小,众人难闻,但温御修却是但笑不语地瞥了他的手一眼,嘴上还是问道:“爹,有何事么。”
将自己的呼吸沉了几个度,强作镇定的摆出个沉稳的气势, “哼!”拂袖一掸,甩落背后,温盛德缓步前走道:“昔日你大哥失踪,我为了有人能继承庄主之位,便将你寻了归家,将庄主之位郑重地交予你手。岂知你得到位置后还不满足,暗中下毒害你母亲不说,下药于我等众人,意图害人性命!”
身子浑然一震,温御修心底有些惶然,下药下毒之事确实是他们所为,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虚的。不过,他厚脸皮的功夫可厉着呢,面色不变,还故作无辜地抽出了怀里的铁骨扇,敲击着扇柄道:“哦?不知爹此话何意?”
温盛德大手一挥,立时一人便行了上前,对着温盛德同温御修行了个礼。
温盛德下巴一扬,示意那人开口。
只听一段好似准备了许久的说辞从那人口中道出,将温御修下药的罪状道了出口。“数日前,庄内众人中泻药前夜,小的在水井边把守,至将近深夜时,小的曾见到二夫人到了水井那处,一时疑惑,便沉下了呼吸隐在了树丛边查看究竟是何况。当时二夫人脸上神情焦躁,好似在等何人,疑惑之下,小的便顺着二夫人张望之处望去,便见庄主从不远处行来。两人见面后,私下相谈了许久,大致便是庄主在安抚二夫人情绪,让其不必担忧,而后便将一包药递给了二夫人,言道要她下在给庄主的饭菜里,二夫人拿着药离去后不久,小的瞧庄主神色有异,四处张望,鬼鬼祟祟的,当即便多了一份心,之后不久,便见庄主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粉末,往水井里倒去。心惊之下,小的倒吸了一口气,岂知竟被庄主发觉。小的武功不及庄主,被他划了喉头一记,好在小的身手灵活,未被划破要脉,当即便屏气假死糊弄了过去。但当时身体受创,不久便昏迷了,而醒来时发觉自己处在山下的万葬岗,回来时发觉已过了几日,大伙儿已中了泻药。此事真切万确,小的先前生怕庄主要小的命,是以不敢声张,只将这口气闷在心底,虽因那时是晚上,庄主瞧不清小的面容,但小的仍是过得战战兢兢,最后憋不住,便将命搁到了脖子上,寻了老庄主告知此事。小的不敢有所欺瞒,还望大伙儿能明辨是非。”
话一落音,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王长老的脸也挂不住了。
这男人说完后,便撩开了自己的衣领,现出了自己喉头上刚结痂的划痕,触目惊心,瞧得出是用极大的力道划上的,只是那道痕未划到要脉。
温御修听着那段子虚乌有的说辞,心底不知是苦是笑,表面仍作镇定地敲击着扇柄,但内心却是在思索着方才那段话,寻着可有替自己辩解的机会。
便在他神思之时,温盛德怒言道:“温御修,你可还有话可说。”
身子一凛,温御修摊了摊手,但笑不语。
以为他默认了此事,温盛德更嚣张了起来:“前些阵子账册丢失,你使的一手好计策,将账册放入仅有我能进入的于凤房,嫁祸于我。但你却莫低估了我,我还不至于如此蠢笨,故意引火上身,让众人猜到是我所为。”
一记冷哼刚从温御修口中发出,便见温盛德拂袖一抖,账房先生站了出来:“小的那一日在账房里管账,忽觉眼前一黑,顿时便给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发觉手里的账册不见了踪影。后来去禀报了庄主,庄主便派人去查,结果竟在大夫人的房内寻着了。当时小的直觉有异,便暗中观察了几日,愕然发现庄主派去搜大夫人房的侍卫乃是庄主的心腹,小的便猜,指不准便是庄主将账册偷走,支使那侍卫趁着搜房时,把账册偷偷放入大夫人的房内。”
“嗯哼,”温御修抱胸闷哼了一声,撇着嘴,脸上的笑容无意识地渐渐收敛,“仅凭你一人之言,如何有说服力……”声音蓦地而止,在他看到眼前从账房先生身侧走出来的人时,脸色微变。
那人咚地一声单膝下跪,重重给温御修磕了个头,又站起同温盛德行了个礼。
将温御修脸上的神情放在眼底,温盛德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指着方才叩首那人问道:“御修,此人你可认得。”
温御修苦笑道:“如何认不得,我身侧的侍卫统领,许良。”
许良因着愧疚,将头垂得更低,抿得发白的唇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对不住。”
温御修唇角弯弯,拂袖一扫,故作镇定地道:“不知你要如何指证我,呵。”眉目里横出一丝戾气,这许良确确实实是他的人,当日他便是让许良将他得来的账册放到宋于凤的房内,先前那水井边侍卫的说辞是子虚乌有,他尚可想法子,寻到疏漏为自己作辩,而这许良放账册之事,是确实有之,若是许良当真将他所为道出,那便麻烦了。
“当日,庄主听闻到账册失踪后,便派了我们去搜查,临行前,庄主暗中将账册交予我手,叮嘱我要将其放于大夫人的房内。因而,我便依着庄主所言,将账册放置大夫人房内,视作被他人放到那处之相。”
温御修的脸绷出了不悦,射向许良的目光里带起了狠意,将许良骇得身子发颤,这头垂得更低。
收回视线,温御修把玩起了手里的扇子,脸上镇定地摆出平和的笑容,全无被人揭穿的窘态,如此让温盛德捉摸不透。
执扇轻敲下巴,温御修笑言:“如此说来,倒真有可能是我所为了。唔,不错,爹你这次费的好大手笔。王长老,你以为如何?”
王长老容色冷肃,定定地扫视了一圈这些证人同温御修,开口道:“事情未全有定论前,我不做何看法。”这话说得中规中矩,既不偏袒温御修,也未站在温盛德这一边。
从王长老那处得不到有用的答复,温御修转而问道:“不知蒋先生有何看法,董先生又如何?”蒋先生与董先生乃是他们庄内掌管礼法庄规以及刑堂的人,两人的地位平起平坐,司职上互不牵扯,但凡庄内有何有地位之人犯事,这两人必是要出面的,一个负责读所犯庄规,一个负责抓人,温盛德将他们请了过来,必是打心底准备好了一切。
蒋先生同董先生沉默不言,两人都是沉默寡言之辈,看了温御修一眼,只略作轻微摇头,却不多说。可见,对这所谓的人证,并未完全信服,由此,温御修轻轻地在心底吁了一口气,好在这两人未被温盛德收买,不若,只怕他百口莫辩。
瞧着蒋先生同董先生不信服,温盛德自知只凭这样,是断不能将温御修这个庄主弄下来的,是以脸色一横,继而又道:“你犯下这两事后,又生怕我们起疑,便故意给自己同于凤下毒,使得众人将对你的注意力挪了开去。”
“嗤,下毒?”温御修嗤笑一声,故作从容地问道,“敢问我如何下的毒。”面色虽毫不波澜,但心底却是暗暗捏了把冷汗,手心里都涔出了寒意,他被扳下台不打紧,怕只怕温盛德将容惜辞揪出来,届时他便不好办了。
“哼!”温盛德把手一挥,身后便行来了两个婢女,恭恭敬敬地对着温盛德一行人行了个礼。
温御修一瞧,给愣住了,这不是平日里随身伺候自己的婢女么,却没想,竟也给温盛德收买了去,脸色一沉,便带着狠意射向了那高个的婢女。
身子一抖,那高个的婢女沉了沉呼吸,敛目道:“奴婢同小毕在送燕窝当日,奴婢过来给庄主送换洗的衣物,离去时,庄主言道要吃燕窝,奴婢领命后,便要离去。岂知庄主将奴婢唤了下来,交给奴婢一包药粉,悄声对奴婢道将这药粉洒在送给大夫人的那碗燕窝上,奴婢去后照办。看到伺候大夫人的小毕将那碗带药的燕窝端走后,奴婢方给庄主端来燕窝,之后便离去了。岂知奴婢走后未几,便听闻庄主与大夫人中毒之事。”
那较矮的婢女——小毕也颔了个首道:“不错,当时奴婢端着那碗燕窝给大夫人后不久,她也出了事。”
周围的空气霎时冷肃下来,连带那三个还未有所表态的人,面色也难看了。如果温御修当真是下毒之人,那么他自然可以在那婢女将燕窝送到后,自己给自己下毒,以求摆脱嫌隙。
温御修听罢,摩挲着下巴,但笑不语,脸上的神情毫无惊慌,让温盛德心里有些没底。
“温御修,这可是你身侧的婢女?”得到温御修赞同的点头后,温盛德抿唇喝道,“她亲口承认,你尚有何话说。”
温御修耸了耸肩,笑道:“自然是有的,论谁被人无端冤枉,都不舒服的不是。敢问你……嗯,唤作何名?”他指向那个伺候他的婢女。
“奴婢小颜。”
“噢,小颜,敢问我当时是如何嘱咐你下毒的,你再说予众人听听。”
微微有些发颤,小颜沉住了脚道:“当时庄主将药粉交予了奴婢,让奴婢将药下到送予大夫人的燕窝之中。”
“唔,”将扇抵在了下巴,温御修在冷肃的气氛中,面不改色,有规律地敲击着手上的扇子,问道,“敢问我如何得知,哪一碗会是送给母亲的?我依稀记得,有一次我去过膳房,得知膳房隔五日便会煮上一次燕窝,而后将其盛好放于桌面,静待婢女去领。燕窝统共分为两排而放,而庄内能吃上这燕窝的小姐少爷极其夫人,统共二十余个,谁若想吃,便派婢女去领,敢问你如何得知,小毕会选哪碗燕窝端走?诶,你可莫告知我是在小毕选好了燕窝后,你方下的毒,小毕眼可不瞎,会如此眼睁睁地瞧着你下毒不成。”温御修把话这么一说,便将小颜后头的话给断了去。
小颜顿时没了主意,低垂着的双眸四处转了一圈,便硬生生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小毕因着大夫人身份之故,素来都挑最靠近门与桌边的那一碗。”
小毕一愣,颔了个首:“小颜所说没错,奴婢素来都是挑那一碗的。”
“哦?”横目扫了一眼小毕暗中攥紧的衣角,温御修把语调一沉,“当日晚上,便只有你们俩去领燕窝,其余人未去么。”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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