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附近的血迹清理干净,容惜辞缓缓站定。所幸这人的血迹遮掩得很好,隔一段路方落下一两滴。
未过须臾,便听脚步声随风掠至,迅风一刮,几人现到了容惜辞的面前。
佯作被骇之态,容惜辞双目圆瞪地瞧着眼前约二十出头的明莲,此刻的明莲双目通红,发丝凌乱,看到容惜辞便想也不想地就揪住了他的衣领,震声道:“你可有见着一黑衣男子!”
容惜辞哪曾被人揪着衣领这般吼过,当即便想唬回去,但思及那人的伤势,这眼珠子一转,身子顿时抖了几下:“前前……不……左……左边,是,是左边……”
猛地丢掉容惜辞,明莲抬步便要冲进左边的树丛,但这足方踏上树丛的叶子,又给缩了回来。
他低头看向地上没有丝毫落下的血迹,以及一直在打颤的容惜辞,思虑了须臾,便咬紧牙关朝前方冲了出去。
待得脚步声趋远,容惜辞方在心底大松一气。明莲过于精明,若是直接告知他人在前方,他反倒不会信,倒不如将正确的地方告知他,反倒可误导他。
远处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耳力范围,容惜辞踮起了脚尖望着不见人影的凄迷夜色,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树丛里,在一处荒地寻到了那人。
这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只见那人进气少出气多,脸色一片阴霾,血越流越多,若非因黑衣以及他点穴止血之故,只怕这血早流了一地。
见到了来人,温庄主颤抖着手朝容惜辞伸去,用仅剩不多的气吐出口中的话:“你,可否过来,帮我个忙可好。”
眼看着温庄主双目逐渐涣散,咬了咬牙,容惜辞不由多说地便扶起了他,笃笃几下,点上他的穴道,这血竟神奇地停止了涌出。
“你……”
“噤声。”悄声地一说,容惜辞从怀里掏出药喂他服下后,便将一手抵在他的背心,另一手扣指,一边点上他的穴道,一边运功拍向他四肢各个部位。在容惜辞的相助下,这人的呼吸勉强顺畅了一些,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又是几粒药强行喂入他的口中,容惜辞扯破了自己的衣裳下摆,褪下他的上衣,凝眸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眉头紧皱,把手探到他的脉上,眉心更沉:“你流血太多,伤势过重,加之有内伤,怕是……”
“呵,我知我大限将至……你……”
“你想活么?”打断了温庄主的话语,容惜辞问了不着边的一句。
温庄主微怔,毫不犹豫地坚定回道:“想!我为何不想活!我尚有许多事未完成,我必须活!”说这话时,原本吐气都不自然的他,竟浑然生出了力量,其声震震。
似受到他的感染,心剧烈一震,容惜辞会心一笑:“你有此决心,便是活命的最大保障。”
他从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宽背匕首,噌地拔出,现出里头银亮的刀光:“此匕首乃是特殊材质而成,削金如泥,但于我而言,只有一种用处。”
他边说着,边从怀里取出打火石,寻了几个枯树枝,点起一小簇火苗:“外头有人,我不敢点大火,是以,一会你……忍忍罢。”
眸里印入温庄主明了而坚毅的眼神,容惜辞将手里的匕首放到火上去反复地烤:“你伤势过重,本不适宜灼烧止血,但你既然想活,这便是止血的最好法子了。你定要坚强些!”
“好!”一记重音落下,随之响起的,是滚烫的匕首灼烧肌肤的滋滋声响,焦肉的味道刺鼻而入!
容惜辞的目光里没有一点神采,好似这动作早已习以为常。他工作时极其认真,焦躁的性子都完全收敛,极其细心地将匕首烫上流血的肌肤,使其血流而止。整个过程,那人竟不发一言,死死地咬着双唇,将闷哼与呻|吟用力吞入口中,只有深陷入泥土里的手,在彰显着他的痛意。
容惜辞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直待那流血停止后,他方踩熄了火苗,将泥土洒上,掩住硝烟。
“我今生甚少佩服什么人,但我却不得不佩服你,你是个真汉子!”
温庄主没有答话,只是勉力地点了点头,但即便是一个轻微的点头,也疼得他冷汗连流,唇角咬出了血珠。
喂他服下了一粒药丸,容惜辞淡淡地道:“活下去,无论如何,你都定要活下去!”
双唇被咬出了一丝惨白,那人重重地点头,没有说太多的话。
容惜辞低身收拢起自己的瓶瓶罐罐,将匕首插回靴里,蹲在那人的身侧,静静地透过交叠茂密的树丛,望着前方。
温庄主也没有答话,闭目养神。他知道此刻还不能出去,因为下山之路只有一条,若是此刻出去,恰巧与明莲对上那便糟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温庄主忍不住勉力开口道:“你为何救我。”
容惜辞横目睨了他一眼,一副你是傻子的模样看着他:“因你需要我救。”
“呵,”温庄主笑了出声,却因笑的震动使得伤口一痛,他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世间需要救的人多了,你焉能救得完。有些人注定是要离去的,生死薄上早有名姓,强行救治,也不怕逆天改命遭天谴。”
“啊呸!”容惜辞啐了一口,“他人我管不着,我只知,我要救的人,我定要救活!哪怕你的脚已踏入黄泉,我都要生生将你拉回!”
温庄主显然被他这话给吓住了,愣了许久,方问道:“为何,你要如此执着。”
“我不信命,我要逆天改命。”伸出白皙的手掌,怵而将手心收敛,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容惜辞道,“命在我手里,我能复生,那便说明命是可以改的,我既然救了你,那我便要改了你的死命!”他没有告诉温庄主,若是他没有救下他,只怕他早已暴尸荒野,只因他脸现死气,气数已尽。
“命么?”温庄主冷冷一笑,“我原本不信你,被你说得也有些信了。你唤作何名,来日我定重重谢你。”
“你无需知晓我唤作甚,只因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人生的过客,今日之后,你我再无交集。”缓缓地松开满是凹陷指节的手心,容惜辞抬眸问道,“反倒是你,告诉我,你是谁。”
“邬乘庄庄主温少迎,在下……”
“温御修是你什么人。”未待得他说完,容惜辞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对那人的身份以及同明莲的纠葛不感兴趣,他只想透过他知晓关于温御修的一切。
哪知他这话一落,那人竟大惊失色,因流血而失力的手竟途生出力量,怵而握紧了容惜辞的胳膊,疼得容惜辞倒吸一口气。
察觉到自己失态,温少迎连忙松开了容惜辞的胳膊,但眉宇间的震惊与急切却未散去:“你……你识得我弟弟?他在何处?!”
被他这么一问,容惜辞也给问住了,挑眉反问道:“我咂个知晓,他是你弟弟,你自个儿都不清楚?”
霎时,温少迎身子瘫软了下来,叹息着摇头道:“我不知,他自小便同我们家人失散了,我寻了许多法子都未寻到他。”他又轻轻地抓住了容惜辞的胳膊,急切地道,“你知晓他,你可否告知我他在何处。”
容惜辞一顿,在惊疑于这兄弟俩之间的故事时,又不由得叹息,他又怎知晓现下的温御修在何处。将温少迎的手拨下:“你若想知,便活下来,去寻罢。我也不知他在何处,只是意外识得他罢了,之后便各分了东西。”
“是么,”原本亮起的双眸又恢复了黯色,温少迎叹恨地喃喃自语,“十几年了,我寻了他十几年,家里人都要我放弃,我却一直都未放下。本想着明莲这儿势力庞大,可以帮我寻着,却未想还是一场空。”
“你接近明莲,便是为了寻你失散已久的弟弟?”容惜辞疑惑地道。
身子一怔,温少迎无奈地冷笑:“呵,也可算是罢。一方面为己,一方面为利。可是我却未想,我竟然同他……呵,我终归还是负了他,负了他……”一声叹息随着最后一句“负了他”在寂静的林中飘飘荡荡,三分痴怨三分忧伤,道着说不清的落寞。
容惜辞经历甚多,哪听不出来这话里的绵绵情意,愕然一怔,他实是未想到,这温少迎竟然同明莲有过情意。遥想方才所见的明莲模样,容色狼狈,一点儿也不似平日里所见那雷打不动的模样,且他竟然只带了几个手下,便冲出来寻人,可见心切。
他未曾想,这向来换男人如换衣服那般的明莲,竟会有过一段情,而那人竟然还是,温御修的大哥?那若是这般,明莲接近温御修,屡次不杀他,是因温御修大哥之故?
可是,这两兄弟不是自小失散了么,明莲又怎知晓温御修的身份。
疑惑之下,容惜辞问了出口:“你弟弟是如何同你失散的,如此多年,你一直都未见过他么。”
温少迎一顿,怅惘地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幽幽回忆:“我弟弟乃是庶子,自小便不得家人宠爱,而他娘早早便过了世,整个家里,唯有我同他最亲。他极其懂事聪明,依我说,兴许他比我更适合担任庄主之位。可惜,在十数年前,他七岁之余,同我们一块出外看花灯,本来乐事一场,岂知他半途腹泻,他奶娘带他去寻茅厕,结果,只有奶娘一人归来,哭着说他不见了踪影,我们四处去寻,却遍寻不到。之后数年,我一直未放弃寻找,而他因是庶子之故,爹对他不亲,家人之中都无人关心他的下落。十数年了,今年他应有十八了,可是,我仍旧未能寻到他。恩人,”他挣扎着要跪下,骇得容惜辞忙扶起他,“你若知晓他的下落,请告知我可好。是了,你是在何处见过他的,他可好?”
容惜辞薄唇一抿,谎骗道:“他一切都好,你放心罢。我是四处流浪之人,我不知我所见他之地是在何处,也许是南方的方向。你若想见他,便努力活下去,循着那处去找,我想,终有一日,你定能见着他的。”
“好!”眸中燃起决意,温少迎原本失了血色的脸,竟因这渺茫的一点希望,多出了几分精气。
容惜辞双唇龛动,开口仍想询问关乎温御修的事,却听这时,窸窣的脚步声临近,步伐中带着急切。他侧头同温少迎递了一眼,两人即刻咬紧牙关,沉下呼吸。
顷刻,迅疾的步伐掠近,在他们面前的树丛附近站稳,转疾奔而缓步行走。
来人一直在这附近转,步子含颤,只听那人蓦然开口,嘶声大喊:“少迎,你在何处,少迎,少迎!你快出来,出来见我啊——”喊声嘶鸣,声声泣血,带着痛楚的哭嚎,让闻者不免心酸,那嗓音,既熟悉又陌生。容惜辞侧头看向温少迎,只见他低垂着头,浑身颤抖,失力的双手握紧成拳,在强行克制着自己。
“少迎,少迎!”声音中吞进了呜咽,明莲喊得嘶声力竭,但整个山中,只有他一人的清音在久久回荡。容惜辞犹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明莲,看向温少迎的目光里,不知是怨还是无奈。明莲的喊声越来越低沉,声音愈发沙哑,到最后,只吐出一句浅浅的“我错了,我只是不想离开你,方会刺你一剑,我未想过要你命啊”,但,即便喊得泪如雨下,喊得撕心裂肺,在树丛里的人,依旧没有一点应答。
明莲渐渐停止了呼喊,茫然的在这周围走动,他的手下赶了过来,踟蹰了一会,对明莲拱手道:“阁主,山下未寻着人,不若我们进树丛瞧瞧。”
明莲一怔,随着那手下所指望去,霎时喜从心来,迈步便要走进树丛。
容惜辞两人呼吸瞬息停滞,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屏气凝神,生怕被明莲发现自己。近了,明莲的脚步越来越近,近到可听到那衣角擦过树叶的轻声。
但,那声音很快便落了下去,随着响起的,是一声痛苦而无奈的叹息。“不,不找了,他若有心见我,必会出来了。若是不出……我……我不想见着一具冰冷的尸首。”回身,寂|寞地转身离去,空荡的山间,只余他轻飘飘的的一句话,在风中流动,“走罢,走罢,便让他永远地活在我的记忆里。吾爱。”
泪顷刻落下,低垂的头蓦然抬起,迎着惨白的月光,温少迎竟是泪流满面。容惜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他不知道他们俩人之间有何纠葛,他只知晓,这一晚后,他对明莲这人的看法有所改观。
他本以为明莲是个为了利益,不顾一切手段的人,却没想,他不过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普通人。
随着明莲的脚步远荡在山间,温少迎默默地抬起了头来,一抹脸上的热泪,摇晃着站起身:“走罢。”
容惜辞回身看了他一眼:“你便这样丢下他。”
“呵,不若呢,”温少迎冷笑一声,“我同他终归不是同路人,他可为爱不顾一切,我却可为了利益,抛弃一切。我不是他的良人,不该再负他,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容惜辞未有多言,情情爱爱于他而言,早已看惯,掸了掸臀后的尘埃,起身:“走罢,我送你下山,你这身子,一个人撑不住。”
缓步行到了山脚,温少迎一路上都未接受容惜辞的搀扶,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双眸空洞。
他不受扶,自傲的容惜辞也微恼了,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
容惜辞回头望向那条山路,怅惘一叹。本来还想着能折腾明莲,但看到今晚这般情状,他只觉得心上人离开,已是对明莲而言最残忍的事情了。
到了山脚,容惜辞探手给温少迎把了会脉,发觉他的脉相渐渐平稳,便给他留下了几粒药,提出道别。
温少迎客套几句,问容惜辞名姓依旧未得后,也不再开口相问相留。临分别前,他迟疑了半晌,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边抖开递给容惜辞边道:“此乃我无意中从明莲那处得到的解毒药良方,也许于你而言,会有些用。”
容惜辞也不客气,赶忙伸手去接。
岂知,便在指尖方触上之时,眼前蓦地闪过一阵白光,心道一声不好,便用力一扯,却只听闻嘶啦一声……
当他再睁眼之时,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里,而手里只拿到一半被他撕烂的纸。
忿恨地跺了跺脚,他抡起了手里的白玉琴,气恼地对着那还在打字的作者脑袋,就是狠狠的几下打击。泄愤了,他方低头去看手里的纸张,可惜的是,他扯到的只是一半,内容并不多。
目光随意一扫,霍地怔住了。只见上头,有一行字写道:“紅香解法紅藤莫甘草落品紅 子蘇 車飲藿相各一两半钱言”言后边的字,正好被斜着撕掉,撕痕恰巧落在最后一样药材上,瞧不着了,便是这个“言”字,也是少了一半,若非这字好认,只怕容惜辞也认不出。
张开双唇,凭空嘎吱嘎吱地咬了几下,容惜辞此刻,真恨不得生啖作者肉,看向一旁被翻到自己死亡那幕的书册,他也恨不得将那本书撕个稀烂,以免自己每每到关键之时,都被送回来。
不过,在他看到作者在做什么的时候,心里顿时觉得舒坦了。
只见作者此刻正在回复评论,而评论竟全是-2分,满满的一屏幕,占满了整个文案的下拉界面,全都是骂作者伪更,屡次篡改剧情,在评论旁边,也挂满了一堆骂文的话题楼。
容惜辞行到窗边,眼看着这天已经泛白,而作者还在同负分做斗争,一边张唇开骂,一边抖着手回复,他心里是说不出的解气。想来她现下也只顾得回复评论,定然不会修稿了,伸了一个懒腰,容惜辞便打着呵欠,化作一团白烟,回到了自己的书册。左右她未修到温御修那处,他归去也无用,不如静待着时日,再归去。
此后几日,容惜辞每每夜里出来时,都会瞧着作者在忙碌地回复那些-2评,而他则乐得看她气极跳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也未再穿进文里捣乱,每日就是悠闲地看那些评论,会说些什么。那些评虽然打的是-2,但语气都还算正常,是以作者虽然跳脚,但还是好声好气的赔着笑脸,哭诉自己的无辜。
直待有一日,一条评论的出现,方让作者,甚至是容惜辞,都愤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作者也是配角o( ̄ヘ ̄o* )[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