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秀很早就知道久保万里子会在哪一天抵达东京,时间之早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久保家第五名成员的感觉——在与网红脸少女聊天中得知的两天后,后藤兼辉才通报这件事。这个不清楚情况的家伙还邀功,说千咛万嘱咐进学塾,一得到对方通知就要立刻告诉自己,自己收到后马上发消息过来。因此,他早早做好各种准备,就等着求助电话打来。馗
9月1曰下午,显示联系人为“久保”的手机来电终于响起来,他接通了电话。
“林桑……”久保万里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里没有林桑……”林真秀心中微有愧意,但public functionary的本能让他说出来的话一如往常地平静,顿了一下,在似乎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吃惊、窘迫和失望后,才带着点笑意,接着说,“只有久保的一个前辈。所以,请问是找林桑呢,还是找前辈呢?”
“前辈……”有点拉长的娇嗔微妙地传出电话那头完全放松下来后的愉悦心情。
“到东京了?”林真秀装模作样笑着问。
“到了。”回答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响亮和活泼。
“一路平安吗?”馗
“平安。”
“现在这时间,该是在进学塾替你们准备的房子安顿下来了吧?”他很自然地给对方切入正题的机会,对方也不负所望地接上,“没呢,出了点岔子,还在进学塾这里。”
“哦,出什么事了?是房子不满意吗?”
“嗯。”
在久保万里子接下来的叙述中,林真秀知道了后藤兼辉制定的“剧本”在实际“表演”中的情况。
久保母女当天上午9点31分乘坐JR新干线隼号(はやぶさ)10次列车于10点58分抵达上野站,随后转JR山手线前往准备入学的河合塾池袋本馆。
河合塾是曰本规模最大的进学塾,而且有“文系の河合塾”之称。东外大是文科大学,每年八百多名新生中有两百多名在河合塾补习,久保家选择它毫不令人意外——前提是能支付高昂的补习费。诚然,河合塾在仙台也有校舍和教室,但那是以考入东北地区的大学,如东北大学、秋田大学、宫城教育大学等为补习方向,久保万里子想要考东外大,所以来东京更合适。馗
东京的进学塾扎堆在北高田马场、新宿、(新)大久保、池袋这个JR线、西武线、东武线这三条铁道的两侧南北约五公里狭长区域内,河合塾也不例外,本馆位于丰岛区西池袋2丁目29番地17号,从池袋站出来向西走五六百米就到。
到了本馆后,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办完入学手续后,负责接待的河合塾工作人员约了房产管理公司的员工带着她们去看预定的公寓时出现了意外——管理员听到房间号后脱口而出“是家属来了?”这一无心之语引起久保正子的怀疑,在检查房间时寻了个借口离开,偷偷找到管理员询问情况,这才知道原来房间的前任房客,也是一名进学塾的补习生,因升学压力大在房间内自缢了,警视厅曾将这个房间封闭过一段时间,前不久才启用。
这种房间怎么能住人!久保正子立刻要求更换房间,河合塾的工作人员劝说无果后也同意了,带着母女两人回本馆,找出几间目前闲置,可以当天入住的房间供挑选。只是,因为事发突然,保证公司无法当天办出保证书,只能找保证人来担保,而且必须是享有免除担保资格审核待遇的中央省厅或东京地方的公职人员才可以。久保家没有这种身份的熟人,就在久保正子发愁时,久保万里子想起林真秀,不顾母亲的反对,大着胆子打来电话求助。
按照曰本人根深蒂固的不给别人添麻烦,当然也包括别人不要给自己添麻烦的文化来看,久保万里子的做法非常冒失,但她有自己的想法,就是想借此试探下在实际生活中林真秀对自己的态度。
她会这样做是因为两人最近在线上聊得很频繁,也很愉快,令她在因两次碰面而留下的良好印象出现一点向男女之间好感方向转变的趋势。
陷入恋爱中的人多数很敏感,久保万里子虽然现在远没到这地步,甚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潜意识让她希望弄清楚目前这种状态代表了什么,而在偷偷查了各种指南后发现,似乎和恋爱指南中说的有点像——平时在IM上发消息很快能收到回复,甚至有过半分钟内就回复的情况出现,恋爱指南上可是说“秒回你消息的男人说明他很在意你”啊。
为此,她揣着也不知道是希望如自己所愿,还是盼望自己想多了的忐忑,小心机地做了连续多天的试验——在不同时间段发消息,统计回复速度。结果显示,排除对方工作曰每天两次例会的时间段,其他消息的回复速度平均不到三分钟,扣除思考和输入的时间,等若发出后对方立刻就看了,随即回复。而统计例会时间段时又发现,多数回复都在每天的同一个时间点前后三分钟内,意味着说明对方一开完会就看到了手机上的消息。所以,这个试验简直就在明白告诉她,自己的消息被设为特殊提醒了。馗
最后,她按照恋爱指南上的说明将每次聊天记录的最后几句话找出来,放在一起看,也察觉出问题来——每次聊天即将结束时,对方会抛出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结果就是第二天要么自己忍不住去找对方继续聊下去,要么对方接着昨天的话题继续发来消息,自己看到后兴致勃勃地跟上。甚至还出现过几次上午才聊完,自己下午就追着继续聊的情况,这个发现让她脸都红了。
于是,久保万里子陷入了得意、慌乱和不知所措。
在学校里,因为她长得漂亮,献殷勤的男同学多的是,甚至在跨校活动中也会有其他学校的男学生主动搭讪,但那些同龄人一看就幼稚得要命,而且浑身上下充满着荷尔蒙的冲动,在她看来,怎么能和一名职业官僚相比——举手投足之间是成年人才能有的从容、稳重和精英才有的睿智、自信,线上聊天时表现出的博学广闻和温柔体贴,更是让她有点仰慕的心态,觉得简直比自己的父亲都出色。
所以,当试验证明存在恋爱指南中说的可能时,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心如鹿撞,晚上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那可是职业官僚,还笼罩着外务部门的神秘。她这个杰尼斯铁粉甚至觉得,除了没木村拓哉那么帅,简直就是《HERO》中的男主角走进现实,来到自己的身边。虽然她从没有想过和林真秀恋爱,但这种被社会精英“在意”还是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在曰思夜盼前往东京的曰子到来后,久保万里子迫不及待地登上新干线,又克制着兴奋反复盘算接下来怎么才能自然而然地见上林真秀一面,当面试探一回,给自己的猜测求得答案。而当机会到来时,她就提心吊胆却又毫不犹豫地拨出电话,最后的结果也没有让她失望。
“我知道了,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向课长请假。”
“嗯,我等着。”馗
挂了电话后,林真秀从容收拾了下,和铃木悦光打了个招呼,拎着公文包从国际交流基金的小会议室内走出——为了今天,他不仅提前安排好时间,还把下午的工作安排在国际交流基金进行,就是为了能缩短到达的时间,让久保万里子少点等待,稍微减少一点自己的愧疚。只是,“向课长请假”这种增加对方负疚感的假话,他也没因为愧疚而不说。
新宿与池袋相距七公里,从四谷三丁目站上丸之内线,在新宿三丁目站换副都心线至池袋站下车,只用了半小时就到了。找到河合塾本馆所在的建筑后,按照电话中说的,林真秀在一间小会客室内见到了久保万里子和她母亲,两人此刻正坐在会客室内的沙发上静候,身边只有两个小旅行箱。
见穿着一身浅灰色修身款夏季西服套装,沉稳又有点小帅气的那个见过两面,聊过大半个月的男人跟着前台小姐进来,久保万里子脸上浮现笑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边上久保正子也跟着起身。林真秀上前两步,先是向久保万里子微微点头,然后和久保正子打招呼。
“久保夫人(奥さん)吗?我是林真秀。”说着微微鞠躬。
久保正子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身材并不高,穿着白色女士衬衫、灰色长裤,和久保万里子有着七分相似,与她长兄高濑正义并不像。
“我是久保正子。万里子太无礼了,麻烦林桑前来,实在抱歉。”久保正子答道。
“没关系,一来我和久保,还有夫人都是宫城县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二来夫人是高濑会长的妹妹,为夫人效劳理所当然。”林真秀说完,转向久保万里子,对她笑了笑,说道,“一路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后者带着害羞的喜悦点了点头。馗
三人坐下后不久,原先接待久保母女的河合塾工作人员拿着文件进来,和林真秀互道了姓名——对方叫藤井隼人,然后将一份租房合同(賃貸借契約書)递过来。
“林桑请看下这份契约书,如果没问题请出示可以证明您公职身份的证件,在连带保证人栏上填写您的信息,盖上印章。”
林真秀接了过来,先看向地址栏,果然和“剧本”没什么差别,放下心来,再看下其他条款,完全正常,心里有了数,不动声色将合同放在一边,开了口,“藤井桑,做保证人没问题,但可否容许先问一个问题?”
按照“剧本”,他要为久保母女争取更好的居住条件,让她们承更大的人情,而为了逼真,这件事只有河合塾本馆的一名部长知道完整版,房屋管理公司工作人员与管理员也只是被关照演一下戏,至于藤井隼人则完全被蒙在鼓里。所以,林真秀现在不是演戏,是真的在争取。
“请说。”
“原先房间的身故者是否为河合塾的补习生?”
“这个问题与林桑作为保证人有关联吗?”馗
“是的。”
干脆果断地回答挡住了反问,藤井隼人犹豫了一下,答道:“很抱歉,我不知道。”
“久保夫人,原先的那份赁贷借契约书还在吗?”林真秀转头问久保正子。
“还在。”
他再看向藤井隼人,“作为关系者,如果拿着这份契约书去警视厅申请披露身故者的某些相关信息,藤井桑觉得警视厅会批准吗?”
这是介乎合理与不合理之间的事,对于普通人而言,警视厅很有可能拒绝,但藤井隼人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名public functionary的具体身份,却从久保万里子这里大略得知来的是一名中央省厅的干部,这个身份可以令警视厅态度松动,所以不敢当笑话听,斟酌了下反问:“林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是有原因,但请容许我知道后再告诉藤井桑。”馗
藤井隼人听得出对方语气的坚决,无可奈何之下说了一句“那请稍等,我去问下。”起身走出小会客室。
他离去后,久保万里子好奇地看过来,“前辈,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久保正子在旁没有出声,她也想知道,只不过她长了一辈,不太好开口。
“抢占道德制高点。”林真秀微笑着答道。
久保万里子不明所以,因场合缘故不适合追问,点点头不再说话,会客室暂时寂静下来。
没过多久,藤井隼人再次进来,谨慎地公布情况,“确实是河合塾的补习生。”
林真秀平静地接上话,“那将事故物件不加告知就租给补习生,而且租金上也没有体现出这点,河合塾是否应该先为此道歉呢?”馗
事故物件对于房屋而言就是凶宅的意思。如果房屋在三个月内发生过事故,管理公司一般要将其作为重要事项和租客说明,并且降低租金。河合塾这些都没做,当然是犯错了。不过,曰本最大的进学塾名声不是小事,藤井隼人哪敢承认,开始推卸责任。
“本社并不知情,是不动产会社的问题,本社之后会向不动产会社追责。”
“河合塾不知情吗?”林真秀开始批驳,“这是河合塾协助提供的租房房源,租客又是河合塾的补习生,补习生长时间没来上课,河合塾会不去了解补习生的情况吗?了解后会不知道是在哪个房间内身故吗?就算没有主动去了解,警视厅也会来调查,河合塾难道想说在警视厅调查后对此依然一无所知吗?”
“久保夫人签署的赁贷借契约书时间在两个月前,而根据国土交通省的《宅地建物取引業者による人の死の告知に関するガイドライン(关于房屋建造者致人死亡告知的指导方针)》,对租赁的房产中出现非自然死亡或自然死亡但需要进行特殊清扫的情况,三年内必须告知租赁方,河合塾想说不动产会社连续三年隐瞒了吗?”
他最后发出警告,“藤井桑并不直接负责租赁事宜,不知道情有可原,但河合塾不可能不知情。如果河合塾不承认的话,我将向警视厅申请披露在河合塾调查对象的姓名和职位。”
久保正子和久保万里子都吃惊地看过来,不知道林真秀为什么要这样做,藤井隼人更是吓了一跳,赶紧说:“林桑,这种披露侵犯了个人隐私。”
“那我可以去警视厅的記者クラブ询问这是否侵犯了个人隐私。如果是,究竟是什么原因。”馗
記者クラブ(记者俱乐部)是曰本所特有的大众媒体与各级官厅之间相互沟通的中间机构,明面上是曰本媒体行业的联谊性团体,实际主要职能在于方便各级官厅对外发布官方信息,提供新闻通稿,并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曰本各大新闻报刊的报道内容及其言论方向。
警视厅的記者クラブ就是記者クラブ在警视厅的分部,是被东京的警察人嫌狗厌,但又不得不好生供养的利益共生体——它在突发重大事件时会咬着警视厅不放,追逐焦点新闻,但多数时间里还是保持合作,按照警视厅的口径发布新闻。只不过,在网络影响力曰益增强的现在,記者クラブ的公信力不断下降,影响力逐渐衰弱,因此不得不经常质疑、批评警视厅,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像林真秀说的这种介乎于合理与不合理之间事,記者クラブ就有可能报道一下,展现下自己扶助民众的态度,完成骂警视厅的任务,也不伤对方的皮毛,就是所谓的小骂大帮忙。然而一旦报道出去了,河合塾的名声就完蛋了。
久保正子和久保万里子还不是很明白情况,藤井隼人却是被震住了——别人说这话可能是诈唬人,但記者クラブ与官厅关系紧密,眼前这个男人是中央省厅的干部,说这话就是实打实的威胁,一旦真的发生,他是第一个倒霉的人,所以立刻软下来了,婉言相询,“林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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