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乡侯府内宅妇人们的心思根本不会影响大局。云乡侯宋诗礼果然选了个最近的吉日,带着乐亲王府按照规定采办的三十样纳采之礼,浩浩荡荡出了就城往十里坡而去。这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云乡侯一行还未曾出城,乐亲王爷向平戎郡主求亲之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定北军守营门的士兵看到一队斜系了大红彩结的家丁抬着羊,雁,酒等物从远处走来,两旁还有鼓乐相随,他们还以为这是附近的士绅又来劳军了。自从定北军在十里坡扎营之后,常有士绅百姓自发前来劳军,每回都是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守营士兵骄傲的挺起胸膛,脸上绽开笑容,高兴的不得了。
在距离营门还有三十步的位置,云乡侯命人停了下来,命身边的长随前去通报。虽然他的爵位品级比皇甫敬德低两级,官职比皇甫敬德低四品,可是今天他是代表乐亲王府来行纳采之礼的,他自然得等皇甫敬德亲自出迎,才能显得王府地位的高贵。
长随跑到营门前,对守营士兵说道:“你们赶紧去向皇甫元帅通报,我们侯爷为乐亲王爷前来行纳采之礼。”这长随是宋诗礼的伴读,肚子里还是些个墨水的,要不然也不然用文绉绉的纳采来代指求亲。
“啊?”守营门的将士可听不懂什么叫纳采之礼,他们只知道提亲这种说法。因此两个持戟士兵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名长随,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们倒是快去通报啊!”那名长随见守门士兵大睁着两眼不动弹,便急切的叫了起来。他们一行人?大清早就动身往十里坡赶来,走的是官道,一路之上被灼热的太阳炙烤着,早已经是汗湿重衣,个个渴的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他们就想早些进入定北军的营地,好歹能喝上几口水解解暑热。
“你们侯爷是哪一位?不是来劳军的么?”守营士兵不解的问道。
“我们侯爷是乐亲王爷的亲舅舅云乡侯,来向皇甫元帅求亲的,快去通报吧!”长随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士兵压根儿就没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便有些不耐烦的叫了起来。这回亲兵听明白了,其中一个立刻撒腿往中军帐跑去。
“报……禀元帅,云乡侯前来向您求亲。”一名士兵大冲入营帐大叫起来。
正在与一个身形圆滚滚好似大球上磊着一个小球的中年人看地图的皇甫敬德抬起头来,淡定的说道:“知道了,大开营门迎客。”士兵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要大开营门,便得将营门两侧的鹿砦拒马等物移开,这样才能留出足够宽敞的道路。
“诸葛兄,你先回营休息,我去迎客,回头我们再谈。”皇甫敬德对那身上无有一处不圆的中年人笑着说了起来。
“敬德,用不着这么急迎出去,可先让何将军出迎,他们进了营门,你再出帐也不迟。从来都是低头娶媳妇仰头嫁女的,况且云乡侯无论爵位官职都比你低,不必太上赶着了。”这位滚瓜溜圆的诸葛先生眨着他那并不很大,可是却很圆的一双眼睛,飞快的摇动着手中的鹅毛扇,笑眯眯的说了起来。
皇甫敬德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些,可是提建议的是他定北军的兼职军师诸葛月半,此人智计无双,每年都会到定北军住上几个月,与皇甫敬德商定制敌之策。其实诸葛月半并非他的本名,而是他输了这半生以来唯一的一场赌博,赌注就是他原本的名字诸葛临风。赌输了的诸葛临风只能接受诸葛胖这个既矬又土的名字,后来他使了点儿小心机,将“胖”字拆开为“月半”,听上去好歹没那么矬了。
“好,就听诸葛兄的。来人,请何将军代本帅迎客。”何将军是目前十里坡营地之中军衔仅次于皇甫敬德的威烈将军何子良。此人是武举出身,累功升为从三品威烈将军,素日里虽然也是粗犷的很,可到底不是那些只会舞刀弄剑,提起毛笔便有千斤重的粗人。
何子良领命出迎,他直迎出营门,云乡侯的轿子也没能挪完那三十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皇甫敬德迎到他的轿前,以显示自家身份。
“侯爷,有位面生的将军出迎,看着不象是皇甫元帅。”长随隔着轿帘低声说了一句,那日献俘之时,这名长随也挤在人群之中围观过的。
“是么?”云乡侯沉沉说了一句,心中很有些不快。文武官员通常都看对方不顺眼。文官自诩清贵嫌弃武官粗俗,武官则嫌弃文官们酸文假醋见天只会掉书袋。云乡侯赵诗礼是读书人出身,自然看不起那些拿性命搏富贵的武将。
何将军见云乡侯的轿子停在营外三十步的地方,只是淡淡一笑,对身边亲兵说了一句话,亲兵立刻飞跑上前,大声囔道:“威烈将军前来迎接贵客,请宋侯爷下轿。”
宋诗礼心中这个气啊,他是三品侯爷,可那只是爵位,实职却正五品的户部员外郎,比之何子良从三品威烈将军的实职低两级,他若是再坐在轿中纹丝不动,可就太托大了,简直有藐视上官之嫌。
憋了一肚子暗气,宋诗礼下了轿,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慢慢往前走,何子郎到底是武将,迈一步能顶得上宋诗礼走三步的,两人一起往前走,自然是何子良走的多些,好歹算是碰面了。
一番寒暄过后,何子良听宋诗礼道明来意,便笑着说道:“原来是为我们少将军做媒的,宋侯爷快走,我们元帅已经备下美酒专候宋侯爷了。”
宋诗礼心中越发不痛快,心中暗道:“好你个皇甫敬德,也太托大了。若非你掌了定北军,皇上又宠信于你,本侯才不会受今日之辱。”宋诗礼似笑非非,淡淡应了一声,便在何子良的陪伴之下进了军营。一行人快走到中军帐的时候,皇甫敬德才从帐中迎了出来,爽朗笑道:“宋侯爷有礼……”
宋诗礼傲气十足的昂着头,待笑不笑的回道:“皇甫元帅有礼,常日听说定北军军纪严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话本来是夸赞定北军的,可是宋诗礼硬是让人听出了讥讽的感觉,何子良眼神微沉,心中着实不快。
皇甫敬德倒没在意,事实上他从来都没将那些因袭祖荫不思进取的二世祖们放在眼中,没有真本事的人说几句酸话,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他们。
“唯有令行禁止,方能百战不殆,我定北军将士上下一心才能克敌制胜,这原本为军之道,不当宋侯爷夸赞。宋侯爷请……”对云乡侯府的底细知之甚清的皇甫敬德打从心眼里没看的起靠裙带关系发迹的宋诗礼。
进入中军帐,宋诗礼说明来意,皇甫敬德已经知道乐亲王府请他做媒人之事,这门亲事是昭明帝赐婚,皇甫敬德也相中了齐景焕这个女婿,自然不会不答应。命人收下乐亲王府备下的三十样纳采之礼,又命伙头军准备酒宴款待宋诗礼一行。
宋诗礼环顾中军帐,见帐中虽然有几位将军,却不见那个总戴着面具的皇甫永宁。他便问道:“如何不见平戎郡主?”
副将张打铁听了这话突然怪叫起来:“宋侯爷要相看我们少将军?”原本媒人提亲,相看姑娘家是必有一道程序,可那只限于提亲的是媒婆,再没那个男媒人去相看姑娘家的,所以张打铁才这般叫了起来。
宋诗白净的面皮腾的红了,他沉着脸怒道:“本侯岂有此意?不过白问一句。”他还真不敢说自己就是想见皇甫永宁,也好言语挤兑的她不得不摘下面具,也好先看看她的样子,以便相机调整他往后的对策。只是这种心思可以有,但不可以明说。偏偏被张打铁一个粗人叫破了,宋诗礼岂能不恼!
皇甫敬德淡淡道:“小女不知宋侯爷今日前来,一早便去练兵了。”
宋诗礼皱眉道:“皇甫元帅,这不妥吧,从前也就罢了,如今郡主既然公布了身份,如何还能再留在军营之中,她不是已经解除了军职,怎么还继续练兵,简直是,简直是……”宋诗礼大摇其头,眉头拧的都快打结了,面色也阴沉的可以。似这等牝鸡司晨之事,是宋诗礼这样的文人最最痛恨的。
“宋侯爷此言差矣,皇上旨意上写的明白,允许我们少将军解除军职,也就是说少将军想解除军职便解除,若是不想解除,仍可担任军职,至今皇上也未曾降下令少将军解除军职的旨意,怎么,宋侯爷要替皇上下旨么?”说话之人正是摇着鹅毛扇的诸葛月半。
“你……你是什么人,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简直胡言狡辩……”宋诗礼见诸葛月半着一身普通百姓才会穿用的细葛布衣,胖的象颗球似的,便没好气的喝斥起来。
“他是名闻天下的诸葛月半,你是什么人?怎敢跑到我们定北军撒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入中军帐,皇甫敬德立时皱起了眉头,而诸葛月半和何将军等人脸上却都露出了纵容宠爱的笑容。
“谁?谁敢辱骂本侯!”宋诗礼被气的脸都青了,愤怒的大喝起来。
“定北军虎威将军皇甫靖边。”一道比宋诗礼的声音大的多的声音响起,接前,一人一虎昂首挺胸,肩并肩的走进了中军帐。人,自然是就是皇甫永宁,虎,便是定北军护营神兽阿黑了。这两个只要在定北军中,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同进同退的,定北军中就没有他们不能进的地方。
“啊……大虫……”宋诗礼一看阿黑,尖叫一声便晕倒在椅上。老虎,还是活生生的,宋诗礼要是不害怕那才见鬼了。
“咦……嘎……哈哈……呵呵……”众将发出一连串的怪声,怎么听那声音中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们……,快让阿黑出去!”皇甫敬德瞪了众将一眼,冲着皇甫永宁没好气的叫了起来。
皇甫永宁闷声哦了一句,转脸就抱着阿黑的脖子亲亲热热的笑嘻嘻说道:“阿黑,你看你又吓晕了一个,乖啊,先回营帐等我。”
阿黑不高兴,使劲儿向一边儿歪头,用硕大虎掌撑开皇甫永宁,皇甫永宁也不恼,又贴了过来说道:“好阿黑听话,回头请你吃烤羊!”
不提吃羊也就罢了,一提吃羊,阿黑立刻蹬开皇甫永宁,调转身子撅起那肥硕的大屁股冲着皇甫永宁,用一双前爪气咻咻的挠地,片刻功夫就在中军帐中刨出一个大洞。:
皇甫敬德见状奇道:“永宁,阿黑怎么生气了?”果然是他们父女亲手养大了阿黑,对于阿黑的各种情绪实在是太了如指掌了。
皇甫永宁听到父亲问话,尴尬的干笑着说道:“那个,上回我答应打头黄羊给阿黑,这两天忙没顾的上。”
“你这孩子,怎么能哄骗阿黑呢?”皇甫敬德皱眉轻斥一声,向阿黑招手道:“阿黑过来……”
正在刨坑的阿黑扭着看了皇甫敬德一眼,一双小灯笼似的大眼里尽是委屈,一头五尺多高一丈多长的猛虎竟然能做出小可怜的表情,让中军帐中的众人又爆出一阵大笑,这阿黑真是成精了。
被笑话了,阿黑的小眼神越发委屈,忽的扑到皇甫敬德的身边,将它那硕大虎头硬塞到皇甫敬德的怀中求抚摸求安慰。皇甫敬德一手抱着虎头,一手放到阿黑下巴上给它顺毛,还笑着说道:“阿黑不恼,都是永宁不好,我明儿罚她给你打两头黄羊,让她烤你吃,一口都不给她,行不行?”
阿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用右前爪在地上歪七扭八的画着什么,皇甫敬德低头一看,不由大笑起来,乐不可支的说道:“好好,我们阿黑最大方了,就分给她一条羊腿。”阿黑直点它那硕大的虎头,若是它会说话,一定会说:还是爹最知道阿黑的心思。
定北军中之人早就把元帅,少将军,阿黑,看成不可分割的一家三口,他们都看惯了这一家三口逗趣的情形,也只有在面对少将军和阿黑的时候,他们的元帅才这般和蔼可亲,其他时间,那也是一大杀神。
“爹,我看外头有两只羊,要不我现在就去烤了?”皇甫永宁这阵子也的确是很忙,否则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对阿黑的承诺。出于补偿的心理,皇甫永宁大叫起来。
“胡闹,那两头羊还有用处,下午你自己去打猎。”皇甫敬德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的说话。皇甫永宁“哦”了一声,也没非要将那两头披红挂绿的山羊烤了。
中军帐中其乐融融,大家似乎都忽略了旁边还有个被阿黑吓晕的云乡侯宋诗礼。还是诸葛月半提了一句:“元帅,要不要救醒宋侯爷?”众人才将目光投向了宋诗礼。
“爹,我来……”刚被阿黑嫌弃了的皇甫永宁大声叫道。
“永宁,不许过去,何将军,你去。”皇甫敬德喝了一声,皇甫永宁只得转了方向走到她爹的身边侍立,立刻有亲兵送上牛皮墩子,皇甫永宁便坐了下来。
何子良接过亲兵递来的皮囊,倒了些冷水在手中,用另一指手蘸了水弹向宋诗礼的面部,宋诗礼晕了好一会儿,本来差不多就该醒了,又被冰水一激,很快就醒了过来。
“啊……大……”“宋侯爷莫惊,这是我们定北军的护营神兽,不会随便咬人的,侯爷只管放心。”诸葛月半摇着鹅毛扇好整以暇的说道。
宋诗礼清醒过来,方才想起以前的确听说过定北军有头护营神兽,又见那威风凛凛的老虎蜷在皇甫敬德的身边,乖顺的如家养的猫儿一般,才尴尬的说道:“原来是护营神兽。”
阿黑似是知道宋诗礼在说自己,立刻转头用鄙视的眼神扫了宋诗礼一眼,然后仍将头搁在皇甫敬德的膝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皇甫敬德的袍子下摆。
阿黑眼中的鄙视之意太过明显,以至于宋诗礼都看懂了,他立时臊的满脸通红,然后又气青了。
“爹,他是谁?”皇甫永宁皱眉问道。这个瞧上去与定北军极不相衬的白面男子是什么人,他怎么跑到定北军来了。
“永宁,这位是云乡侯,乐亲王爷的亲舅舅。”皇甫敬德淡淡说道。他可没有那种嫁女儿之前的忐忑不安,生怕婆家人瞧不上自家女儿而各种挑剔各种使绊子。他皇甫敬德的女儿是独一无二的,若是宋诗礼敢无端挑剔,大不了一拍两散,不结这门亲事就是了。
皇甫永宁点点头,抱拳说道:“原来是阿焕的舅舅,皇甫永宁有礼了。”
瞧着皇甫永宁抱拳行礼,宋诗礼鼻子险些儿气歪了,又听她直接叫自己外甥的名字,显然两人之间是很熟悉的,宋诗礼心中又涌起一阵气恼紧张。他原本的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外甥齐景焕只是为了定北军的军权,对皇甫永宁并不曾用情基础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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