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埋春花至少也要一个小时吧,我与老冰电聊结束时间还不到3点,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接二连三地错失救人机会啊!我别过脸对着车窗,不想让毛人瞧见我泪流满面的样子。
“华儿,大哥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请不要自责!”毛人停下车,抽出餐纸递给我,并拍拍我的肩膀。
毛人的话与举动更让我激动,我情不自已地痛哭失声,我的大哭让我呼吸困难,最后只有语不成声地对毛人说,“我就是...罪犯啊,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杀,我就是个麻木不仁的刽子手...这一切全怪我,怪我......”
不知道是否因为过于激动缺氧的原因,还是因为连续折腾没有吃东西的结果,我的肚子一抽一抽地疼痛难受,最后一股热流自股下流出,当我伸手在坐垫上摸到一手血时,我马上联想到肚子里娃儿的小命将不保,就不省人事般吓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铁床上,看着挨挤着有四张小床的房间,见着日光灯下的白被白墙,我有点懵,见毛人正同拿药水瓶的护士进来,脑瓜子才反映过来,知道自己被毛人送到乡下医院里了!我将手臂藏在身后坚决不肯输液,最后见捂着嘴连打着呵欠的小护士已经生气不耐烦了,只得一边嗫嗫地说出本不想说出口的怀孕事实,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毛人的反映。
“华儿,你瞒得可真紧啊!”毛人抬了下眉,又转向护士说,“美女妹妹,这些药打得吗?”
“有些药物是对胎儿有影响的。”护士一边回问题,一边取下药水瓶责备着毛人,“你这男人可真称职啊,堂客怀孕了都不知道?这药水可是配好的,不能退费的!”
“是,是,是我的疏忽,对不住啊,小美女。”
“什么嘛,是对不住你堂客,跟我来吧,我们去问下医生。”护士与毛人出去了。
当我忙不迭地检查完内裤,确定好比月经量少得多的血已经没有再流的时候,毛人陪着一位稍胖的中年女医生进来了。
她详细询问了相关情况,然后安慰似地拍拍毛人的肩膀说:“第一次当父亲吧?不用这么紧张,你堂客是劳累过度引起的,静卧两天,没事的,我们就给她输点营养液吧,为了保险起见,也给她输点氧气,让你的宝宝更聪明。”
“这是哪儿?离溪口乡多远?”见医生走了,我问。
“老实地给我躺着,别想着去溪口。”毛人喝道。他按住我的身子,口气又缓和下来说,“这是龙庵镇医院,离溪口乡很近的,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准你去了,你是孩子的妈妈,无论如何,你得负起母亲的责任。”
毛人的话不容置疑,我很配合地张嘴接他喂过的面包,一边却转着念头。我对大哥深深的愧疚之情比先前更强烈,不送他最后一程我心何堪。
“米师傅,我有个恳求,如果你答应了我就听你的。”当护士取走我的氨基酸点滴瓶后,我说。
“大哥不仅是阿海的大哥,亦是他的父母!”见毛人不理会不说话,我继续游说,“你是他的师傅,此时你就是他全部的依靠,他对我说过,你亦是他的大哥,我求你了,你替我陪着阿海,也替我送大哥最后一程,我保证老实地呆在医院,不乱跑,行吗?”
“华儿,你想知道大哥最后补充的是什么事吗?”毛人见我唠叨个不停,严肃地问。
“我猜那是对大哥来说很重要的事情!”我答,心下里却在想,在那个惊慌失措的时刻,他还能放不下什么呢?
“唉,他交待李海抚养黄狗两兄弟,并且他认准善良的你定会同意的。”毛人又感叹着大哥是位爱憎分明的真汉子,他说他去春花的家里查看过,大哥将吃食都备在孩子的床头。
“你见到过俩娃了?他们怎么样?”我问。我几乎都忘记春花的孩子了,可是大哥却在临死前还放不下!
“可能是春花一贯放养的原因,他们知道喂饱自己。我去时,他俩正在吃大哥为他俩准备的油炸鱼与泥鳅。唉,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大概不能理解父母不在的忧伤吧,见到他俩与猫儿分享吃食时天真无邪的笑颜,真让人落泪啊。”
“唉。”
“孩子是无辜的。”毛人说
“嗯。”
“我是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得负责。这是大哥的侄儿,大哥多爱孩子,如果早知道李家有后了,他会不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毛人的眼光落在我肚子上。
“你是说我不该瞒着吗?”我双眼的泪水不禁又涌出,因为我想到,大哥说过想给我俩带孩子,毛人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他知道我有了孩子,他定不会如此抉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唉,华儿,你不要自责,这是每个人的造化,所谓阴差阳错的定数,我们都无法改变,逝者已逝,只能节哀顺变!”毛人哀伤的眼睛虽然是对着我,可是我知道他又看到了已经死去多年的女友了。
“米师傅,所以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溪口乡了,现在我不能去,只能求你替我去尽尽心意了!”
“好,我去,你要守承诺。”毛人郑重其事道。
“好,你得将那边情况录视频给我,这样我才会感觉到自己确实在陪阿海,确实在送大哥最后一程,这样我才无愧于心。最后还求你一件事,我有孩子的事情只能是我俩人的秘密。”我拉住毛人的胳膊,眼巴巴地望着他,见他最后点了头,我才松了口气。
我正在等待毛人的视频时,又住进一位病友。
这是位中年妇女,她是肠炎,来时不至五分钟时间内,已经跑了三次厕所。陪同她的儿子约莫20岁左右,一直不嫌弃地陪她往厕所里跑。
可能是输液起了作用,当这位妇女稳定下来时,她就支使着儿子给她找吃食。
“我的好姆妈也,这深更半夜里人家老板都关门睡觉了!你就知道吃,今天不就是吃多了撑坏了肚子吗?”
从娘儿俩的对话中,我知道他们俩来自溪口乡。母亲在厨房帮忙,因为馋嘴过多吃了牛肉、狗肉,从而引起了肠炎的老毛病犯了。儿子怪她管不住嘴,母亲则申辩自己是在家饿久的原因。儿子不想母亲生气,也不强辨。
“总算盼到春花死了,太开心了!”做母亲的咬牙切齿地说。
“你看着我干什么?她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儿子不满道。
“没关系吗?只差一点点她就做你的后娘了!”他母亲说。
“妈,你说什么话?成心让人看我们笑话?”小伙子的眼睛扫向我,我忙假装玩起手机,这时正好接收了毛人发来的视频。
阿海抱着棺木,发出像狼般的嚎叫,那凄厉的悲鸣让在场的乡亲们感同身受,老人们、女人们都抹开了眼泪。我的泪水像洪水般泛滥成灾。一位被双人扶着有着长长的白胡子老者走进人群,这应该是乡里人对死者尊重的仪式吗?这位年纪约莫90岁上下的老人,被乡亲们肃然起敬地拥簇着,而他似总结般地对着众人述说着大哥不易的人生。鸦雀无声的人群中,阿海也强抑着悲痛,可当老者忆起当年李河在父母双亡后,怎么用瘦弱的身体支撑起这个风雨交加的家时,阿海再也止不住悲伤,又嚎啕大哭起来,才一天他就瘦得不成样子,当他最后再也支撑不住摇晃的身体要倒地时,视频断了。
另一段视频是封棺时,阿海死命地掰着棺材的最后一角,棺木底下,他哀嚎着,一边呼喊着大哥回来,一边用头磕碰着黑漆漆的的棺木角。此时的他完全成了个弃婴,一只不知归属的流浪猫、流浪狗,唉,我可怜的阿海,你是如此伤心,如此悲恸,如此绝望,而我却不能陪伴在旁,想到此时我突然哭出了声。
“妹子,你怎么了?”新进的病友问。
“姐,不舒服吗?我去喊医生!”小伙子说。
他俩的问话惊醒了我,我极力控制住哀鸣才转向他们,可是小伙子已经出了病房。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感觉孤单,让你们见笑了。”我对病友说。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想家了!”女人快人快语。
“医生问你是哪儿不舒服?”小伙子快步进来问道。当他确定我没事就嘱托我照应下她母亲,最后他对女人说,“姆妈,海子哥的事我得帮着张罗,而且我还得回去帮忙抬丧呢!”
小伙子走后,热心肠的女人见我不能入睡,就主动陪我拉呱。她将溪口乡连死两人当成大新闻告诉我。她有点失望的是我竟然没有讶然失色。然后她又有板有眼地说起李海在操办丧事的荒唐行为。她见我侧过身子整个脸孔期待地望着她,益发说得细致形象。
“一个大男人为死人化妆,尽管是亲人,我们这儿也从来没有过。而且李河那惨白的脸已被水浸泡得完全变了形,我们都不敢看,而李河却很仔细地往死人脸上涂抹胭脂,还给他哥的嘴唇涂唇膏。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做这些化妆活时,他竟然出奇地安静。”她见我疑惑地望着她,马上又道,“海子可不是为了省钱,拐子葬仪师最后见到海子并未少他的红包,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不止化妆这事,为他哥擦洗身子给他哥穿衣,这些他都亲力亲为不肯让其他人插手。唉,做这些细活时李海就是没有滴过一滴眼泪,我都弄不明白了,这个如娘们般又哭又闹的李海,在做这些事情时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停了眼流水了呢?他是在想什么?还是他在与死人的灵魂对话吗?”
“妹子,人死了有魂魄吗?”她突然若有所思地望向我。
“应该有吧!我希望有!”我说,心里想着大哥,想着大哥的阴魂能来看看我,看看他的侄子。
“我们乡里人都说有,可是我现在特别希望没有!”她说。
“不要怕,是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好怕的?如果真有多好啊,这样就可以再见到逝去的亲人。”这是我的心里话。
她迟疑了下,说,“今日死的女人与我男人好过,我怕她死后的魂魄还来缠人。”因为我早知道春花这些丑事,所以安静地听由她发泄,相对于她的悲愤,耻辱,怎么也比不上我们失去大哥的疼痛与悲伤。
“偷不是偷偷摸摸吗?这偷汉子的坏女人哪能这么理直气壮呢?最可气最可恨的是我家男人,她手指头一勾就没了魂!”她可能瞧见我并未就此震惊,就索性地说个痛快,“春花的大儿子黄狗就是我男人的种,当时我男人要带野种回家,我能答应吗?哪有这么登堂入室的?这不要脸的骚货本就不可一世,现在就着狗崽子,还想抢我的位置?所以那天夜里,我趁我男人睡着了,就拿着剪刀去剪他的卵蛋,我想着只有断了这个骚鸡公,家里才能安宁,正要下手时他却被尿胀醒了。这一下他可吓得不轻,尿都流床上了。呵,他一直当我是个软蛋,自这晚后他就怕了,就老实了!”
“啊?”我愕然地望着她,想不到黄狗的亲爹无意中就明朗了,想不到这女人竟然做出这番行为来。
“所以说杮子专挑软的捏,女人就是不能太心软。”她总结着说。
“黄狗你预备怎么处理?”我问。
“唉,我男人倒想领回来,我坚决不同意,人要脸是不?黄狗来我家,乡亲们都会知道我男人与死人偷人之事!那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还有我儿子,他都还没讨亲,有这个丑闻,做一辈子光棍?......”
女人仍旧纠结男人的往事,反反复复,骂骂例例,没完没了啦,我却在她那言语中逐渐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