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苏秦不紧不慢,缓步走到武帝跟前,不行礼、不问安,开口淡淡一句:“皇上,好久不见。”
武帝也淡淡回了一句:“这个时候求见,是寻死吗?”
苏秦笑了,回道:“裴大人求我务必护住皇上唯一的子嗣。”
武帝扭头看着苏秦,“你和裴卿不是可以临危互托的关系,苏秦。”
“裴大人说,淑妃娘娘这胎,必耗尽她的元气,往后,娘娘恐再难生养,我若不出面,宏朝只怕后继无人。”苏秦轻轻掸去右手衣袖上的雨珠,接着道:“苏某与裴公有些个人恩怨不假,但我既然来了,必会忠人之事,是去是留,全凭皇上一句话。”
武帝看着苏秦,神情清冷,许久也不说话。
苏秦微一点头,“苏某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只是,皇上将来莫要后悔。”说罢,转身走了。细雨中,白色的背影渐行渐远,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一把黄皮油纸伞隔去的似乎不仅仅是细雨。
“刘聪,把他叫回来,封为太医院院助,是去是留,看看再说。”
“是,皇上。”
刘聪跑去叫住苏秦的时候,苏秦着实松了一口气,这次不是武帝留不留他的问题,而是他必须留下来。好在凡世的一次次轮回,他对人性总算还有些把握。裴远清死前找没找过他,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苏秦想要留下来,却不得不以此为借口。
回到宫里,刘聪将苏秦领至太医院,简单交待了皇上的旨意。新任太医院首姓檀,名正德,擅针灸,为人耿直,越过八个院辅被破格提升为院首,也算是“临危受命”。
苏秦在走廊上截住刘聪,“刘总管,可否引我前去探一探淑妃娘娘?”
刘聪看着苏秦,公式化的回道:“为各宫娘娘探诊,每日有固定的时辰,巳时、申时,苏大人可以在今日申时前去为娘娘探诊。”
“苏某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失礼。”
“咱家要去向皇上复命,苏大人请。”
“刘总管请。”
苏秦看着刘聪脚步匆匆的离去,惊觉自己有些太过心急。不心急是不可能的,他苦寻了几个月未果的圣婴,竟在萧墨离的腹中,怎能叫他不心急如焚,那可是他的孩子。说到这个孩子,事情有些复杂。
苏秦原是天界的尊神,年代有些太过久远,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当年他去西天梵境迁火石榴树时,遭遇梵境里的怨魔,苦战三日,被怨魔附体,碧瑶仙子救夫心切,以内元化去怨魔之孽,救回苏秦,自己灰飞烟灭,苏秦只来得及护下碧瑶腹中刚刚成形的胎儿。
碧瑶仙子原是昆仑山上一枚圣果,上古混战之后,各处生灵涂炭,怨魂遍地,她立志修成人形,救大众于苦难,救万民于水火。因善念成人又因善念而成仁,唯留下尚未出世的圣婴。
苏秦历天劫,下到凡间,正是碧瑶仙子灰飞烟灭的因果。他一直没有重返天庭,是因为在凡间找到了更适合圣婴的地方。在天界的时候,他每日都要用真气护养圣婴,每隔数日还要用法力修炼圣婴的内元,每逢月圆之夜极阴时,更要取一碗心头血来护养她,即便如此,仍是无法逆转圣婴日渐虚弱。
直至他在京都近郊偶然发现了一个山谷。谷中有一山洞,常年恒温,山洞的洞壁上,嵌着一块盘古石,虽只有一小块,但因是盘古大帝的精魄所化,能量惊人。于是他大费周章的想法子封了所有进山谷的路,又做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以防妖魔鬼怪的觊觎。他将圣婴笼在自己的金刚罩内,再将金刚罩固定在洞里。起先,圣婴依旧需要他的真气和心头血护养,但人世的几番轮回之后,圣婴已经很强壮了。这一世甚至开始学着控制苏秦的金刚罩悬浮于洞中,前不久,甚至用神识,糯糯地唤了苏秦一声,爹爹。
苏秦清晰的记得自己当时的欣喜若狂,短短数月,圣婴连同他的金刚罩都不见了。他心急如焚,四处寻找,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在这凡尘俗世里,不夸张地说,他是主宰,他甚至可以毁灭了这一世,使下一个轮回提前开始。他平心静气的留在人间一世一世轮回,只为了守护这个孩子。好在圣婴还没有强壮到足以摆脱金刚罩的地步,此刻,他既有失而复得的激动,又有久未谋面的忧虑,这桩事情的始作俑者,莫非是她?!若是记得不错,几年前才刚刚打散了她的形神,难道这么快她重又凝聚成形了?!
等待申时的这个过程,尤为难熬。
墨离见到苏秦的时候,十分吃惊,一时回不过神来。
“苏太医,替娘娘号脉吧。”武帝看着他道。
武帝会来,在苏秦的意料之中,方才刘聪回去一定将他急于见到淑妃的样子好好形容了一番。
苏秦坐到墨离下首,中间隔着一张纱帘,伸手搭在了墨离的右手腕上,他注视着圣婴,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此刻她含着右手大拇指,睡着了,感觉到墨离异样的眼神,苏秦索性闭上了眼睛。
圣婴感受到强大而熟悉的真气,醒了过来,神识带着欣喜,爹爹,爹爹。
你怎么跑出来了?叫爹爹好找。
圣婴“咯咯咯”的笑着,苏秦觉得,心里好似开出了一朵朵西天梵境里才有的优昙婆罗,无嗔无怨,寂静欢喜。
“苏太医,如何?”武帝走过来,审视地看着苏秦。
苏秦睁开眼,收回手,起身去拿笔墨,“娘娘最近是不是去过什么地方,闻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墨离看了武帝一眼,武帝心领神会。
“怎么?有不妥?”墨离问。
“有股淡淡的浊气,笼在胎儿周围。”苏秦边说边写着方子,得把这股浊气尽快清掉,弄得孩子恹恹的,几句话的功夫,又睡着了。
墨离心里明镜似的,这不就是那日去建章宫问安闻回来的东西吗。
刘聪见苏秦写完,伸手去接方子,苏秦一下收了起来,“失礼,娘娘安胎的汤药,还是苏某亲自来办为好。”说罢,收起方子走了。
“刘聪,苏大人用药特异,由他去吧。”武帝如是道。
“是,皇上。”
“你好生静养,我走了。”武帝看着墨离,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当日墨离性命攸关,是苏秦把她救了回来,如今把墨离和孩子交给他来照顾,当是无碍。
墨离点了点头,“大事要紧,皇上不必挂念我。”
武帝看着墨离,良久,淡淡一笑,走了。
苏秦每日申时都会准时出现在拜月宫,替墨离看诊,但几乎不同墨离攀谈,要说,也大多是些平时起居需要注意的事项,再者,就是安胎凝神的药如何服用。但他每每闭着眼睛替她号脉的时候,神情都是罕有的温柔,甚至带着宠溺,连嘴角都是扬起的。
这日墨离再也忍不住,苏秦号了脉,起身收拾用具的时候,她问:“簌簌是不是出事了?”
苏秦有些奇怪,看着她道:“娘娘为何有此一问?”
“我看苏大人对谁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唯独对我腹中的胎儿与众不同,我想,这孩子不会是簌簌托世吧。”墨离看着苏秦,想从他的神情中瞧出些端倪。
苏秦嘴角一阵抽,这样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却突然被往事的某个片段击中,脑子里“嗡”的一下,碧瑶也曾经胡思乱想过,更夸张的事,她都想过。他发现自己竟记不起碧瑶的样子了,除了圣婴,她的一切仿佛都被时光的长河漂洗的褪去了颜色,再难分辨。
“我一直觉得苏大人不是普通人,不在乎高官厚禄、不贪图名利富贵,不畏权势,甚至不惧皇威,说失踪就失踪,以裴公之力竟也寻你不着。”墨离边说边观察着苏秦的表情,“我在北疆落下的顽疾,宏朝无人能医,还是仰仗苏大人妙手回春,你豢养的灵宠也是人间少有,苏大人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花月楼见面的情形。”
苏秦神情漠然,望着墨离,不置可否。
“那次我失态,是因为苏大人像极了一个人,哦,不是,是像极了一位尊神,古称昊天大帝。”墨离十分满意的捕捉到苏秦眼中昙花一现的不自然,接着道:“我在北疆征战的时候,有一次承蒙昊天大帝庇佑,避过了敌方的杀手,回来之后,我曾详详细细的读过上古史录。”
苏秦没有说话。
“世间,根本没有哪个人会有苏大人这般的福分,与昊天大帝长成七、八分相像的模样,再加上后来苏大人替我去了寒毒的根,又带着簌簌避世,我就猜想,苏大人不是普通人。”
苏秦依旧没有说话。
“这次裴公暴毙,苏大人进了太医院,我就晓得,苏大人确实不是普通人。”
“何以见得?”
墨离端起桌上的滋补甜汤,喝了几口,笃定道:“有些事,我觉得不宜说穿,这样,大家都会自在些,苏大人,你说是不是?”
苏秦寡淡的一笑,答非所问道:“身怀有孕之人不宜思虑过甚,娘娘好生静养,臣自当竭尽全力,请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