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轻轻一笑,感叹道:“这妮子,很有吾年轻时的霸道模样啊。”
一琴台建在腾岐学院一圈教室围出的一处宽阔空地上,高一丈、方圆二百四十步,昔日是先生们公开讲学辩论之处,如今已许久未用了。
初阳正好,今天的一琴台久违地热闹起来。
百十来位先生聚集在一琴台,众多学子围在四周,叽叽喳喳看戏。
当所有人听到林栖梧的“逐先生策”后,大部分学子和部分先生立刻欢呼起来,在震天的欢呼声中,还有不少先生或表情错愕或阴沉着脸或愤怒撸袖,对林栖梧指指点点。
然后他们便被赵嬷嬷直接武力镇压了。
有不甘心的人试图和赵嬷嬷讲道理,赵嬷嬷冷笑一声就准备揍人,吓得这些人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面色如霜的赵嬷嬷坐在一边,林栖梧拿着名贴册念出上面勾画的名字,每念到一个,就有一位先生在赵嬷嬷的冷眼下站出来,在一众学子的欢呼起哄声中,一边用充满杀气的眼盯着一脸平静的林栖梧,一边愤怒挣开院卫的手,迅速离开一琴台。
这时有些看热闹的学子还会跟出去一段说些刻薄话,直接拉满嘲讽。
这些年来,学子们碍于先生的身份和腾岐学院的威名,大都不敢反驳这些“假”先生的言语,只能忍气吞声。今日见得如此畅快局面,实在是兴奋得不得了。
台下是狼狈离去的不同势力的探子,聚集在一起的学子们兴奋拍掌欢呼。
林栖梧静立在一琴台上,双手捧着名册,声音清晰明朗,眼神坚定清澈。衣袂随风微动,逐渐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一根根绒毛都纤毫毕现。
克莱顿勒马来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呆在马上。
直到林栖梧转身看向他。
于是克莱顿看不见学子的行礼听不见被除名先生的愤怒控诉,他的世界只剩下林栖梧。
他是今天第一个注意到林栖梧美的人。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貌美如花才学横溢甚至是修为高深的女子了,都是一面之缘,一笑别过。
今天,他第一次见到林栖梧。
一袭交领碧色齐腰襦裙,头戴点翠珠花簪,清新而优雅。
“扬朗尔格院长?”林栖梧向骑马而来的克莱顿规规矩矩地行礼。
“在下,正是。”克莱顿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下马行礼,动作丝毫不慌,甚至还有点帅。
“在下林栖梧,新任外院副院长。”林栖梧微笑着自我介绍。
“好久不见,栖梧。”克莱顿微笑着把缰绳递给院卫,快步走到林栖梧身前,就要握她的手,同时诚恳道,“请接受我的道歉,我没有早早到此迎接你,这真是一个错误。”
“我想……这就不必了。”深闺大小姐林栖梧被克莱顿的言语和动作吓到了,赶忙后退几步,抱着名册轻轻摆手,然后她想了想,道,“况且,我以前似乎并未见过扬朗尔格院长吧?”
这时林栖梧的婢女惊怒之余也立刻双手叉腰满脸怒气地挡在小姐前面。
“注意下,克莱顿。”赵嬷嬷没好气道,“别让我叫你那个绰号。”
正准备“深情”的克莱顿脸上笑容一滞。
然后他趁恶狠狠瞪他的婢女一个不注意,迅速闪过向林栖梧行礼后,就向学院深处跑去。
只留下身后一脸绝望的先生们和起哄的学生们。
撩个锤子的妹啊你!看看场合啊克莱顿!你真该死啊!
“院长好!”
看热闹的学生们哄笑着打闹,立刻给克莱顿让开一条道,齐行礼。
“各位同学好!”克莱顿停下,笑着向学生们回完礼,才又跑走了。
“夫人……”林栖梧脸颊微红地看向赵嬷嬷。
“克莱顿就是那样性子,见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赵嬷嬷没好气道,“他骗你这样的小女孩的手段多着呢。以后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等这里事差不多结束,你就随我上天都岛面见院长大人吧。”
林栖梧轻笑点头。
不久后,天都岛听澜阁。
碧原晴空静静看着跪坐在下面精神恍惚发花痴的克莱顿。
旁边莫名其妙被罚了抄写作业的龙珏头都不敢抬,乖乖低头看书。
“说话!”碧原晴空语气嫌弃,“一见到林栖梧就走不动了?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不是。”克莱顿立马醒转,辩解道,“老师您不要多想,学生可是专一得很,想学生当年……”
“行了行了!看你就烦。”碧原晴空一脸嫌弃地挥手打断克莱顿。
“说事!”碧原晴空有些不耐烦。
“其实学生来也没什么大事。”克莱顿呵呵笑着摸头,“就是对这个新副院长有点意见。”
“怎么,才被人家姑娘迷了魂儿,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碧原晴空冷笑。
“老师,”克莱顿义正言辞,“学生这是对事不对人。”
“那吾就说明白,”碧原晴空淡淡道,“林栖梧,正值花信,岐州刺史林歆之女,长于京城,颇有才学,痴迷经年之书卷,受学于经道大家林兴杰,渴望建立功业,青史留名。她有志于此,吾便助之一番。”
她看向克莱顿,继续道:“这些年来,吾对腾岐多有亏欠。恰巧近日,有宗门子弟趁约期将满,逾矩妄为。故林栖梧之举,是吾有意为之。”
“学生在来的路上见到了很多人。”克莱顿皱眉,想着脑海里的话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缓缓道,“她动作太大,牵扯太多,若是动作和缓尚可保全对方脸面。如今事情已经闹大,老师您这时候要出面支持她的话,道理上终究说不去。”
“林栖梧这么做,谁不知道她背后是谁,还需要吾再出来说一二?”碧原晴空淡淡道,“规矩是他们先坏的,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吾虽多年来不理院务,可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林栖梧这是一味猛药,学院恐怕受不住啊。您这样自己也不能摘出去啊,如果期限近了再有动作,所有人面子上也能好看许多。实在不行把圣会留下吧,毕竟现在圣会也在和老师合作嘛。”克莱顿继续劝道。
“愚笨!”碧原晴空忽然语气愤怒。
克莱顿吓得立刻俯下身子。
一旁的龙珏也被吓到了,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在认真看书,不然可能又是一堆书要抄了。
“说你还是朝廷为官!”碧原晴空冷声道,“难道忘了法吗!”
克莱顿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不敢发声。
“什么时候小贼群拥而上,国法也得让路了!?”
“什么时候读书之学院,能让权谋龌龊肆行!?”
“什么时候江湖势力,能干涉朝廷律法之施行!?”
“什么时候你一朝廷官员,只为江湖圣会谋划了!?”
碧原晴空冷声道:“说到底,圣会也好宗门也罢,都是一群草莽流寇!什么时候,草莽江湖能视朝廷国法为无物?!”
“荒唐!”碧原晴空猛一拍桌,龙珏和克莱顿同时一抖。
“什么时候?就是这个时候!”碧原晴空声音寒冷,“在这个时代,世界百数朝廷居然受制于一二江湖!真是令人发笑!”
碧原晴空伸手虚抓,一本书飞到克莱顿面前。
“看看!天夏大律上明明白白写着:‘凡培植党羽于学院者,处死刑!’,‘凡干涉书院讲学者,处流刑!’。记着!不说谍子叛国罪,单这两条,就够让你、还有那些人死上两遍三遍了!”
克莱顿立刻恭敬接过书,低下头死命地看。
碧原晴空面无表情:“以往是迫于约定,吾容忍了,今后,吾不会再让腾岐学院坏下去了。”
碧原晴空看向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龙珏:“你也记住,别想把什么圣会带到我学院里来!”
“是院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和圣会的关系已经被院长知道了,龙珏连忙拼命点头如小鸡啄米。
“坐一侧去,林栖梧该来了。”碧原晴空平静下来,淡淡道,“她成功了,吾让她动手;若没有成功,那吾便亲自动手。”
她靠在凭几上,语气平淡:“这天下,吾是很久没走过了。”
克莱顿听得额生冷汗。
他也算是明白了,无论如何,这次外院的整改都是要进行的,没有人可以阻止碧原晴空。
“听老师的。”克莱顿连忙起身行礼,然后坐到一侧。
克莱顿坐好没多久,赵嬷嬷在外敲门:“院长,林栖梧到了。”
“进。”碧原晴空淡淡道。
林栖梧随赵嬷嬷入了听澜阁。
她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直视前方,目光平稳,规矩跟在赵嬷嬷身后进入听澜阁。她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院长,行礼道:“小女林栖梧,见过院长大人。”
“起。”碧原晴空指着桌上摆满了的千里信,道,“你今日动作,已经让这些很久没有动静的千里信都响了,你要知道后果。”
“这些人在主人的家闹了事,打翻了主人的碗筷,要被赶走了,却还敢讨要说法,不知道是不是太不知谓。”林栖梧低着头,恭敬回答。
“总归是客人。”碧原晴空淡淡道。
“肯定是恶客。”林栖梧立刻回道。
林栖梧抬头看向碧原晴空,认真道:“院长大人,学海无岸书山有路,是谓知道;该是如何,就是如何,是谓本心;教人者,恒自教也,是谓明师。”
“晚辈认为,学院是读书传道的地方,是干净的、有书卷香气的,而不是藏污纳垢之地。古人言,院者,坐而论道传理,起而行之唯一也;其中讲学者,便是先生,先生能够改变一个学院的气质。那什么是先生?古人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先生当或博闻强识、或精研一道,能够坚持本心不离正道,达到三省吾身的境界,而后可以传道授业解惑。”
“而现在的腾岐学院,绝大部分先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醉心权谋之徒。他们污染了学院的风气,必须要被清理。院长大人,如果您让晚辈担任副院长,那我就坚持赶走这些假先生。如果您认为晚辈这样做,只是得罪了他们后面的势力,那就请辞退晚辈吧。”
林栖梧认真说完一大段话,随后便站起身来行礼,倒退着一步一步退出听澜阁。
一片沉默。
“她很不错。”赵嬷嬷缓缓说道。
克莱顿点头同意。
龙珏坐在一边一脸懵。
碧原晴空没有言语。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名贴册:其上记有该人的姓名、性别、民族、相貌特征、身材特征、籍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