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233年过去了,李牧很怀念它。
启程的日子又到了,李牧得赶下午三点的飞机出差,而筱筱晚上也得出发去寄宿学校待上一个星期。
他独自一人收拾好屋子,准备出行,行李不多,很快就弄完了。
临行前,他走进侄女的房间,叮嘱了几句,“……有急事就直接打我电话,发信息我可能会看不到。”
这时侄女正在反复刷新空荡荡地桌面。看着她淡漠的表情,李牧没敢和她再说话。而她似乎也没有勇气看叔叔。
如果能重来,李牧想自己一定会好好抱抱她,亲亲她的小脸蛋。
……
在国际空港机场醒来。
每次起飞和着陆,当飞机转弯急了,机身倾斜时,李牧就会祈祷着飞机失事。当他们可能无助地死去,在机舱里被挤压成人形烟草时,那一刻会以嗜眠症的突然发作治愈他的失眠症。
在大周德阳机场醒来。
在首都国际机场醒来。
要是因公出差时死亡,人寿保险金会翻三倍。所以李牧会祈祷出现下沉气流效应,祈祷鹈鹕被吸进涡轮而且机翼上螺丝松动还结了冰。
当飞机抛下跑道尽头,烟雾探测器熄灭之际,李牧都祈祷着飞机失事。
旅行的魅力,在于去的每个地方,生活都缩小了。入住酒店,袋装洗发水、沐浴露,小牙膏以及一次性牙刷。
不得不把自己塞进飞机上的标准座位,你就成了巨人,周围永远都是拥挤的。
不管李牧去哪,用的都是一道计算题,可能也是道应用题。
“和甲方敲定合同A,确定购入的设备或原料,预收20%定金。再找新的代理或工厂敲定买入合同B,金额不得超过A的60%。”
“……中间工厂会安排更换设备铭牌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等,但我们吃了回扣,都会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如果你家因为水泥质量不好墙面脱落、PVC管几个月不到就漏屎炸裂,别轻易怪商家,毕竟有时他们也很无辜。”
邻座的中年妇女张大了嘴巴,有些害怕地问起:“你工作的地方是?”
“一家大公司。”
飞机上遇到的邻座,都是一次性的朋友,就和上厕所时看明星分分合合的厕所读物一般,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会诱发便秘。
飞机的起落间,无论坐哪一趟航班,李牧都会跟人结下一段小小的友谊,从江城到大周再到首都。
而每一次落地,都会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在等他,可能是手握大权的采购领导,也可能是推销自家产品的厂长。
两者都是精明的猎手,而李牧和她们就是要互相把对方当作肥羊。
赢者吃肉,弱者被吃。
这就是温婉介绍的“好”工作,就职的公司是个一、二线城市的化工用品代理,算是回归老本行了。
不需要懂什么工程原理、材料学,只要能流利地说出大周话、联邦语和通用语这三种语言就行了。
把该记的记好笔记,汇总后拿回去给老板看,相当于御前太监,东厂都督。
化身市场调查员,手底下大猫、小猫两三只,事多钱少离家远,还得经常出差。
好家伙,温婉这崽种连朋友都骗,不过没办法合同已签,而且她人现在也找不到了,违约金暂时赔不起,只得自认倒霉。
不过还好,业务内容勉强能看懂,跟着老员工混就是了,拿好自己的那一份,把嘴巴闭紧。
不像先前入职永石,report和desk(ppt)做得一塌糊涂,连自己要做什么都摸不着头脑。
领导让建个模型,但这应用根本就没用过,培训机构也没教过。一个人熟悉了好久,不知道挨了多少骂才适应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只要同流合污就好了。
褪去白领精英的垃圾皮套,其实都是打工人。工薪阶层被薪水和时钟束缚,你运作的钱没有一分能是你的,老板给你的才是你的。
出门在外,有时会半夜惊醒,搞不清楚自己是睡在家里还是酒店,仔细翻看完自己的日程安排表才敢安心睡下。
当然,李牧很多时候都会去想念侄女,但现在的她都不怎么愿意接李牧电话了,有时是忙,有时则是完全不想接。
“忙点好,独立、自强……”
陪过恶心人的客户,李牧旋即走出充满农药味的化工厂,返回酒店。
他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久久地远眺着街市的夜景。
这是黑暗的街市。然而李牧却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小女孩儿银铃般地打闹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