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不停。
“仙尊觉得他今日能登顶么?”女子妙音清灵,一子落定。
“他若用心,随时可攀,三年前这‘三千台阶,大道三千’他已能一肩担之,只是,哎,可惜了!”
对面答话的男子身着道袍,发若霜雪,童颜不老。
“师傅你骗我咧,每次月初我都眼巴巴的,希望他自己走上来,可哪次不是我下山去领他上来,哎,估计今天我又得下去接他啰。
“这山道也没那么难呀,当初我只用了半日功夫,虽然比不得妙灵姐姐一个时辰来得快,哪像他,爬个山,六年了,连路都没认全。”
白发男子背后站着个小女娃,梳两个冲天髻,个儿矮矮,眼睛圆圆,声音尖尖。
道号妙灵的女子看着那此时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小女娃,笑着摇摇头道:“小丫头,你日日眼巴巴望着怕是别有所图吧!别忘了当初你登山时怕已是洞府有灵的景象了吧,可他乃是一介凡体,命门未开,并未踏足修行之道。
“且山外日日寒雨连夜,若非白先生相劝,那人收手,仙尊相助,加之他日日登山,磨筋练骨,才堪堪保得一副完整皮囊,否则,六年前死的恐怕就也有他了。虽然看不真切,但我能感觉到他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一直提着一口心气不灭。”
白发道人点点头,心道:“不愧是上界圣女,‘万事过心不留痕,一片道心若空明’,”转头看自家小徒那心在梦中的精灵鬼,“一片天真也不差分毫的嘛!”
女娃坐上一旁石凳,满脸茫然,若梦中初醒,一双眼中星河璀璨很快便有灵光闪现,声音尖尖地又说道:“喔,我全听懂咧,原来他这么厉害咧!不枉姐姐我次次接他的嘛!”
对弈两人看着那装懂的丫头,古灵精怪,二人已经见怪不怪。
白发道人看看日头,侧目微怔,看来今日又得到此为止了,对那丫头轻声道:“红书,该你出场了!”
红书是其真名,小姑娘道号“道真”,二字极大极重。
“得咧!”听得师傅吩咐,红衣绣红花的丫头一个蹦跳站起身来便身形消逝,这座山头是我家,出入无忌。
妙灵站起身来,走向一片崖边,秋风浮香。
红梅数点透长裙,
白纱遮面身轻盈。
万丈红尘此最长,
几番沉沦为芳心。
正是一幅美丽的秋日景色。
见此情景,饶是亭内修道岁月悠悠,几可与天地同寿的道人,心间也是忍不住地感慨“古今绝”三字。
可几乎就在三字涌上心头的同时,男子就又立即手掐道诀,三朵金莲随即浮现,周身旋转,旋即停在肩头和头顶消失不见。
又呼一口气,将些许气机涟漪吹散,心道:“好险,这应该没有被发现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心有余悸,口中再念叨两遍“无量吾师,无量吾师。”
一处世间极高之地,寒意凛凛,罡风滚滚。
一座黑色大殿屹立绝巅,样式古朴,却是奇高,若精铁浇铸而成,色泛寒光,慑人心魄。
殿内光彩耀人,无烛自明,中堂有匾高悬“敛锋芒”,可三字却是字字锋寒。
匾下有一块倒立的巨石,隐约瞧得见“苍穹山”三个倒书的蝇蝇小字,巨石顶部平滑如镜,光可照人,有一把剑悬于其上,直指苍天,光华内敛。
遥远某处,另一片天地中,凉亭内的白发道人心念浮动“古今绝”三字时,剑身未动,似无若有一声微鸣,几不可闻。
石面随之寒光四射,巨石震动不已,使得大殿也是颤动,而后渐渐才平息下去。
冥冥之中,仿佛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已经随之改变。
一处霞光氤氲,仙鹤长鸣的宫观之中,一道静坐千年的身影猛然睁眼,突如其来居然打了一个喷嚏,声若响雷,有那贯穿六界的气势。
看来那“出乎太无之先、起乎无极之源”的盛名是名副其实了。
虽未彻底醒来,已自知不妙。
喷嚏倒无所谓,自先天而生以来没打几个,到觉得新鲜,喷嚏把千年闭关静坐的道果给喷没了也无所谓,反正自修道以来就在绝巅,不差丁点半点。
可这意料之外的喷嚏响彻天阙,一众徒子徒孙怕是都听了个遍,不消一刻,怕是上上下下都会无人不知,那帮小崽子怕是又要坐立难安,疑有强敌来犯了。
“谁人不知,老夫平生最怕就是“事巨”二字。”
到了一定境界,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无边因果,一注目、一回眸,都有万道兴替,境界高也有境界高的烦恼啊!
果不其然,伴着银光闪动、雷鸣阵阵之后,一道身影已经跪在宫门。
宫门那人正欲开口,心底便传来一道声音“此间无事,放心去吧!”而后宫门口的人影便即消失。
那人眼前空白,再清晰过来的时候只在瞬间,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身之所立正是前往宫观之前议事时自己所立之地,环顾两侧一众神色,赶紧拱手向上位一拜,只得将原话转述“此间无事,放心……”,殿上殿下一片欢然。
宫观内光影轮换,那道身影非阴非阳,明灭不定,心念一段自悟的繁奥道诀,准备真正醒来,心道:“明明闭关前已经多番推演,选了黄道吉日,哪里出了变数,难道是那小罐子?”
凉亭内,男子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道法尚可,并未引发什么严重后果。
气机遮掩够快,以崖边那小姑娘的道行还发现不了自己这份气象,不然仙颜就丢大了。
只是另外那两个人就在眼皮底下,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虽捡回几分,可这脸总归还是丢了,一声叹息,又念了一遍“无量吾师”。
崖边烈日当空,女子看着山道那已经停止扫山的少年,心不由己地念道:“既然已经大道在望,只是一步之遥,可却为何心念难平,犹豫不决?明明徘徊在生死边缘,又能以一己凡身在黑白轮换中力挽生死,却不向生,亦不向死?你的道是什么?为何而活?又为何能活?”
女子天赋绝伦,伴道而生,自出生就被长辈视若骄阳,有朝一日定能烈日当空,照耀四方,同辈中也唯有让人生厌的某人可并肩齐行。
可当她来到小镇,确切地说,是当她遇到那个日日来扫山的身影后,她方才知道,天地太大,蝼蚁或有翻天之力。
天生崖上那方世界或许真的很大,大到高过三十三重天,但却不够大。
至少,若设身处地,自己是那少年,到如今,应是早已天地崩碎,化为孤坟一座,黄土一抔。
更别说如今的少年,在这处真正的藏龙卧虎之地,只身一人,能够让得整座“镇”都在他的规矩下运转着,镇中之人却都觉得理所应当,毫无怨言,这当是六界独一份的景象了。
屈居于凡夫俗子之下?
若换了别处,真是无法想象。
看着崖畔出落有致的女子心湖阵阵涟漪,亭内白发道人不由得心惊,就这样便寻到了破镜契机?才来镇子也没几年呀。
想当年贫道天天在师尊坐下闻经辩法、聆大道妙音,被时时敲打,那是真的敲打啊,那也花了足足三年时间才觅得契合道义的破镜良机。
虽有一片玲珑道心,便当真可破镜随心么?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看这样子,这破镜的关键倒是在那气运冲天,却又一窍不通的赵小子身上,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就有点棘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