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不值一提!”庞涓沿山巅兜一圈,四望一阵,诡诈一笑,“孙兄,那两位仁兄不知转悠到哪儿去了,连个影子也未见到呢!”
“那采药人说,除去此路,猴望尖无处可攀。我们喊上一喊,让他们也沿此沟上来!”
“孙兄不可!”
“哦?”
庞涓恨道:“姓张的自视甚高,把脸皮看得比天还大,我们若是喊了,他还不羞死?”
孙宾诧异:“张兄不会吧?”
庞涓果决道:“孙兄,今天得听我的,不喊就是不喊,我就看看张仪那厮是如何打到泉水的!”目光落在葛藤上,眼珠儿一转,走过去,将葛藤盘起来,走到崖边,用力甩下。
孙宾惊叫:“庞兄??”急欲阻止,已是迟了。
葛藤顺着崖壁翻滚而下,发出轰鸣。
庞涓拍拍两手,朝崖下啐一口:“哼,姓张的,就算你小子有能耐上来,若无此藤,看你如何取水?”
就在他们所站的石壁下面,苏秦、张仪正沿绝壁吃力地向上攀爬。
山势越攀越陡,莫说是大树,竟是连可以借力的灌木也越来越少。苏秦、张仪手足并用,眼珠子四转,到处寻找可以落脚、插手之处。
“苏兄,”张仪看看日头,忧心道,“这到后半晌了,只怕我们攀不到山顶,天就会黑下来!”
苏秦抬头上望,激动地说:“看,那棵松树!”
张仪也望上去,果然看到那棵孤松,较之先前所见大多了,如一把巨伞悬在头顶数十丈处。
二人信心陡增,继续攀援。
苏秦、张仪仅攀数丈,就被一块绝壁挡住去路。那绝壁高约数丈,莫说树木,连一根小草也未长出。
张仪环顾左右,发现竟无一处可以落脚,长叹道:“唉,苏兄,我们这下走到绝处了!”
苏秦左看右看,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二人正自惶惑,头顶“噗”地一响,一物从天而降,在他们头顶的石崖上略弹一弹,掠过近旁一棵松树的树梢,滚向崖底。
张仪看得清楚,惊道:“是藤条!想是庞涓那厮到山顶了!”
苏秦点头。
张仪急了,眼珠四下乱转,指着左侧石壁:“苏兄,快看!”
苏秦看去,一道细细的水流正沿石壁涓涓而下。许是流得太缓,竟连一丝儿水声也未发出。
张仪挪过去,掬一口喝过,咂吧几下:“甘泉哪,苏兄!来,你也尝一口!”
苏秦掬一口,笑道:“是甘泉!”
张仪眉头一动,从背上取下木桶,放到泉水处。
苏秦看得明白,吟道:“这??不成!”
“有何不成?”张仪指着泉水,“苏兄你看,眼下我们就在松树的正下方,此水必是从那道甘泉里渗淌下来。山是一座山,石是一块石,泉是一道泉,无非是上下差了这么一点,先生纵然是神仙,想他也未必辨得出来!”
苏秦再次摇头,缓缓吟道:“山腰就是山腰!前面桃子之事已让先生失望,贤弟不可再生他念!”
“苏兄不必呆板,先生想喝的是甘泉水,我们汲的正是这甘泉水。再说,我们这不也是被逼上绝路了吗?前无去路,退回去也是迟了。若是两手空空回去,别的不说,单是庞涓那厮,还不得由他讥笑?”
苏秦依旧摇头。
张仪急了:“苏兄不必固执,此番不比前番,先生必然识不出来!”
“贤弟为何这般肯定?”
“绝壁上的野桃,先生不尝即知是假的,因那绝壁无人能上,而我们偏又摘回四大袋子,即使是猴子,也不可能扔下那么多。依先生的智慧,还能断不出来?此地却是不同,庞涓那厮已在山顶,说明人可攀到山顶。能到山顶,自可汲到泉水。既然泉水可以汲到,先生就须亲口品尝才能辨出真假。同一道水,上下就差这么一点,先生真能品尝出来,张仪我就??真正服了!”
苏秦看看四周,取下木桶,递给张仪,让他也汲了泉水。
两人汲满两桶,各自背上,小心翼翼地按原路返回。
走至谷底,天色已近黄昏。二人正在疾步赶路,张仪忽地顿步,放下水桶,坐下来。
苏秦回头,怔道:“贤弟?”
张仪笑道:“得等等那个姓庞的!”
张仪竟然要等庞涓,这让苏秦颇觉诧异。
张仪诡秘一笑:“呵呵呵,得封住那厮的臭嘴,免得他回去聒噪!”
话音落处,远处传来脚步声,庞涓、孙宾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张仪起身迎上,朝二人扬手道:“孙兄,庞兄,总算是候到了!”
庞涓盯住他,愕然道:“候到?”
“呵呵呵,”张仪打了个哈欠,做出一脸疲倦的样子,“是啊。天都黑了,仍旧未能见到二位,苏兄生怕二位有个三长两短的,定要在此守候,如若不然,这辰光我们怕是快到鬼谷了!”
孙宾打一揖道:“谢二位仁兄挂念!”
庞涓急不可耐地走到苏秦、张仪跟前,朝他们的水桶各看一眼,大吃一惊。
张仪故作惊讶:“庞兄,这在看什么呢?”
庞涓不可置信道:“你??你们汲到水了?”
“咦,汲不到水,能回鬼谷吗?二位不会是没有汲到吧?”
庞涓看向他,目光犀利:“你们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鼻孔里哼一声:“废话!不是甘泉之水,要它做啥?怎么,二位汲的难道不是甘泉之水?”
庞涓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挠着头皮:“怪了,你们没有走到山顶,是如何汲到的?”
“呵呵呵,”张仪连笑数下,“要说这个,倒是奇巧哩。在下和苏兄遍寻无路,只好望着那棵孤松硬攀上去。攀呀爬呀,眼看就到松树下面,却被一块绝壁挡住去路。该用的办法我俩用尽了,正自绝望,忽见一根藤条从天而降。想是我们的诚意感动了上苍,那藤条“啪”的一声,竟然挂在绝壁上,一端牢牢卡入石缝,另一端不偏不倚,刚好吊在我们头顶。嘿,我一看,真是喜从天降哪,二话不说,攀了藤条,三两下就攀上去了。你说巧吧,庞仁兄?”
庞涓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苦笑一声,自语道:“是他娘的巧了!”
回到鬼谷,四人将四只水桶整齐地摆在草堂外面。
童子听到声音,迎出来,逐个察看水桶,目光锐利地射向他们。
庞涓、孙宾显然有底气,站得笔直,目光迎住童子。苏秦底气不足,不敢对视,看向他处。张仪心里发揪,装得却是过硬。
童子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四人:“本师兄问你们,四个桶里的水可是猴望尖顶的甘泉之水?”
庞涓、孙宾、张仪异口同声:“是。”
只有苏秦没有吱声。
童子将目光移向苏秦:“苏公子,你的水也是吗?”
但凡一紧张,苏秦自然口吃:“我??我??”
“嘻嘻,”张仪嬉笑一声,下意识地打断他,“师兄无须多问,苏兄与我始终在一起,我桶中的是甘泉水,苏兄的自然也就是了!”
“你说得是。”童子没再和他多话,拿出化石,在水桶上分别写上姓氏,转对四人,“你们可以走了,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日鸡鸣时分,老地方等候本师兄!”
许是太累了,四人一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出东山,林中鸟鸣。
童子早已候在门外。
苏秦第一个走出草舍,见到童子,赶忙揖礼,吟道:“师兄早!”
童子还礼:“苏公子,待他们起来,都到草堂里去,本师兄有话要说!”说完转身径去。
童子前脚刚走,后脚张仪闪身出来,悄声问苏秦道:“师兄说啥了?”
“师兄让我们到草堂里,他有话说!”
张仪挠会儿头皮:“会不会是水的事?”拳头一紧,“肯定是了!”
苏秦皱眉:“如何是好?”
张仪盯住他:“苏兄没露什么话吧?”
苏秦摇头。
张仪嘘出一口气:“没露就好。我们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看师兄有何话说。”
庞涓开门出来,边走边披衣:“说什么话呀?”
张仪看向他:“嘿,庞仁兄的耳朵倒是灵哩,隔道墙还能听见?”
“呵呵呵,隔墙不隔心哪,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是哩,是哩,师兄来过了,要我等这就去草堂,他有话要说!”
庞涓连连点头:“好好好,在下等的就是这个!”说罢抬腿就走。
张仪叫住他:“庞仁兄,再急也得洗把脸吧!”
庞涓住步,干笑几声:“呵呵呵,是哩。”扭头又朝小溪走去。
苏秦四人到溪水里洗过脸,穿戴整齐,按照苏、张、孙、庞顺序毕恭毕敬地走进草堂。
草堂里,童子端坐于鬼谷子席位,面前依次摆着四桶水,桶上写着四人的姓氏。玉蝉儿坐在草堂一侧的几案前,手捧竹简,聚精会神地读着什么。
看到四只水桶,四人已知端底。苏秦底气不足,迟疑一下,低头站定。张仪站在他身边,孙宾靠张仪站下,三人皆不吱声,唯有庞涓信心爆满,拱手笑道:“庞涓见过师兄!”
童子板着面孔摆下手,模仿鬼谷子的腔调重重咳嗽一声:“四位公子听好,本师兄现在代先生问话!”
几人先是一怔,继而跪地,朗声叩拜:“弟子叩见先生!”
童子学着鬼谷子的语气,摆手:“起来吧!”
四人再叩:“谢先生!”坐起。
童子指着苏秦的水桶,学鬼谷子的声音:“苏秦,这一桶是你汲回来的?”
苏秦低头,不敢应声。
童子盯住他,声音更沉:“苏秦?”
苏秦将头低得更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是。”
“你汲的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担心苏秦实话实说,先一步答道:“回师兄的话,是在下与苏兄一起汲回来的!”
童子冷冷道:“我代先生问话,何来师兄?”
张仪改口:“是是是,回禀先生,是弟子张仪和苏秦一起汲回来的!”
“你二人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一口咬定:“回禀先生,我二人所汲,正是甘泉之水!”
童子转向苏秦,目光征询:“苏秦,是吗?”
苏秦略略迟疑一下,抬头望一眼张仪,见他直使眼色,便嗫嚅道:“是??是??”
童子缓缓道:“你二人咬定是甘泉之水,可老朽喝起来,分明就是山腰瀑水。是老朽口感不对呢,还是你们所言不实?”
先生连半山腰里的瀑水都能品尝出来,苏秦、张仪大惊失色,相视一眼,翻身叩拜。
苏秦忘了吟,声音发颤:“先??先??先生,苏??苏秦知??知错!苏??苏秦所??所汲,正??正??正??正是山??山腰瀑??瀑水!”
童子扫一眼张仪:“张仪,苏秦所汲是山腰瀑水,你的呢?”
张仪叩首:“张仪知错!恳请先生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必为先生打回甘泉之水!”
“唉!”童子摆手,“算了吧。此水虽为飞瀑,却也源出于山顶甘泉。念你二人并非成心欺瞒,又能知错,也就算了。你们四人听着!”
孙宾、庞涓也忙改坐为跪。
“修道重在修心,不在机巧。你四人若想留在山中,就须真心向道,认真体悟,莫生机心!你们汲回来的水,就是你们的机心,拿回去吧,一日一碗,细细品味!”
庞涓瞥向他和孙宾的两只水桶,突然发现上面蒙着的羊皮也未拆除,颇觉冤枉,急切问道:“先生,我和孙宾可是真心汲水,未存机心,先生为何不喝呢?”
童子扫他一眼,缓缓解释道:“庞涓,你既说出来,老朽这就告诉你。你二人所汲,虽说是甘泉之水,桶上却蒙了羊皮,沾了膻味,喝起来还不如那山腰里的瀑水呢!”
庞涓无言以对,傻了。
张仪不失时机地抬起手,在鼻子旁连扇几下:“咦,我说哪来那么大的膻味哩!原来是庞仁兄??”顿住话头,不无挑衅地扫了庞涓一眼。
庞涓气得脸色紫涨。
童子“扑哧”一笑:“好了,先生的话问完了,都起来吧!”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起身。
童子望一眼仍在读书的玉蝉儿,轻声问道:“蝉儿姐,你要说什么吗?”
玉蝉儿白过来一眼:“你若没有话说,不说就是了!”说完继续读书。
童子赔个笑,转对四人:“四位公子,师兄我没有再多的话了,你们提上自己的水,回草舍慢慢喝去。记住,一日一碗,把水中的机心全部喝掉!”
四人耷拉着脑袋,提着水桶,一步一步地挪出草堂。
苏秦、孙宾各自进屋。张仪、庞涓灰头土脸地走在最后面。
张仪提着水桶刚要进门,猛然听到庞涓“哈哈哈哈”的笑声。
张仪搁下水桶,看过来。
庞涓亦放下水桶,语调怪怪的:“真正佩服某人,竟把手段用到先生头上,”夸张地咂舌,“啧啧啧!”
张仪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笑。
“嘿,”庞涓接道,“昨儿个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寻思泉水的事,实在想不通呀,天上掉藤条,偏就卡在石缝里,且它竟又不偏不倚,偏偏悬在某人头顶,天底下难道真有这等巧事?啧啧啧,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生生辨出山腰里的水是何味儿,在下真就让人蒙了!”
张仪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耍个手段不算本事,放屁脱袍子才让人佩服呢!”
庞涓略怔:“此言何解?”
“就是脱袍子放屁呀!”
庞涓震怒:“你??这敢骂我?”
张仪故作惊恐状:“嘿,在下何许人也,怎么敢骂庞仁兄呢?”
“不是骂人,你方才说什么?”
“在下想说的是,先生好没口福呀!”
“先生怎么没有口福了?”
“在下与苏兄的水,先生尝了,觉得既不够甘,也不够甜,不愿意多喝,庞兄与孙兄的水不仅甘甜醇美,且还多出一味,先生愣是连尝也不肯尝,岂不是没有口福?”
庞涓气急,却也无话可说。
张仪看向庞涓桶上的羊皮,咂舌:“啧啧啧,好手段呀,绑得真够严实哩!”
庞涓脸上红涨,伸手解开藤条,将羊皮撕下,用力扔向一侧的树丛里。
张仪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羊皮捡回,径直走过来,重新盖到桶上:“庞仁兄,扔不得哩!”
庞涓抓起来又要扔:“你管得着?”
张仪扯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扔不得,扔不得哟!”
庞涓恨道:“为何扔不得?”
“方才先生怎么说?先生说,这些水是我们的机心,要我们一日一碗,细细品味,把水中的机心全部喝掉。仁兄若是扔掉羊皮,就等于是扔掉了机心。扔掉机心,这水喝起来就不够味儿了!先生若是知晓庞仁兄喝的是没有机心的水??”张仪耸了耸肩,给他个鬼脸。
“这??”庞涓嘴巴张了几张,竟是无话可说。
张仪绕庞涓的水桶连转几圈:“啧啧啧,庞仁兄这桶水不仅膻味儿足,且是满满当当,一滴儿不少,纵使一日一碗,啧啧,少说也能喝上大半个月!”看看自己的半桶水,摇头长叹,“唉,可惜呀可惜,在下只有这小半桶,味儿不够不说,顶多也就喝个十日八日,让人抱憾哪!”
张仪的风凉话儿出口成章,又自成理。庞涓气得直瞪两眼,却也拿他没办法,便狠狠扫他一眼,提了自己的水桶走进屋去,“砰”一声将房门关得山响。
张仪冲着他的房门哈哈长笑数声,提桶进屋。
草堂里,鬼谷子步出山洞。
玉蝉儿见到,起身,揖礼:“先生,蝉儿见礼了!”
鬼谷子摆手,给她个笑。
童子迎上,笑道:“嘻嘻,先生,我把您的话转达他们了!”
鬼谷子也给他个笑,坐下:“是吗?”
童子得意地应道:“嘿!方才那阵仗,真叫过瘾哪!”
鬼谷子白他一眼:“你小子就晓得过瘾!”
“嘻嘻,先生,今天让他们做啥?”
“小子,将你进山时吃过的所有苦头,让他们也来一遍,如何?”
童子一脸兴奋:“太棒了!”说着,急乎乎地走了出去。
玉蝉儿忧心道:“先生,偷奸耍滑若此,他们??能修道吗?”
鬼谷子乐了:“呵呵呵,不偷奸耍滑,就不是他们喽!”
玉蝉儿嗔怪道:“先生,这您还笑?”
“你这是让我哭吗?”鬼谷子捂脸,哭得抑扬顿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玉蝉儿“扑哧”一笑,过来给他捶背:“先生,您??”
鬼谷子故作哽咽:“怎么了?”
玉蝉儿笑道:“没想到先生竟也??”迟疑一下,悄声道,“这般有趣!”
鬼谷子破“涕”为笑:“呵呵呵,不要捶了,”指对面,“坐下!”
玉蝉儿在他对面坐下。
“陪老朽做个定功!”
童子走向四子草舍,见四子齐刷刷地在屋外站作一排,显然对师兄接下来的考验已做好了充分准备。
童子看向张仪:“这几日可有感觉?”
张仪应道:“呵呵呵,不错不错!”
“怎么个不错了?”
“不过是筋骨之劳,皮肉之苦,在下受得了!”
童子皱眉:“师兄问的不是这个!”
张仪挠头:“咦,师兄问的不是感觉吗?”
“这??师兄我问错了,”童子尴尬地笑笑,“是那个什么??感悟!”
“呵呵呵,感悟呀,有有有!”
“说吧!”
张仪摇头晃脑道:“就是师兄方才在草堂里教训的,凡事不可再生机心。张仪决心听从师兄所言,每日喝水一碗,将桶中之水全部喝完,彻底去除机心!”
童子鼻孔里哼一声:“若是这般去除机心,恐怕你得守在猴望尖上,将那眼山泉喝干!”
众人皆震。
张仪敛神,紧盯童子,绕他转一圈儿,竖起拇指:“好好好,在下服了!”
“你服什么?”
“服师兄你呀!人小话大,句句砸人哪!请问师兄,先生还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张仪拍下腿,跺下脚,“在下这些日来已将腿脚磨得结实了,任它什么山,只须师兄一声令下,在下必踏足下!”
童子没有睬他,转向庞涓:“庞涓,你是何感悟?”
庞涓端正身子,从容应道:“受益匪浅!”
“所受何益?”
方才问张仪时,庞涓早在底下想好对词了,自信满满地应道:“庞涓知道了什么是修道!”
“什么是修道呢?”
“一是不怕吃苦,二是不可耍滑。”
童子冷冷道:“听你这话,连修道的门还没寻到呢!”
“咦,小师兄,门在哪儿?”
“跟上本师兄,你就晓得了!”童子转身,率先朝前走去。
四人怔了下,跟在童子后面,走向谷中一条山道。
山道七拐八转,通向一片林子。童子领他们径至山腰处的一片林中,自己率先坐下。
苏秦四人站着不动。
见他们傻愣着,童子扫他们一眼:“坐呀,就像师兄这般坐!”
这算是哪门子的修道,庞涓不可置信道:“这??小师兄,你带我们来,就让我们坐在这儿?”
“是呀!”
“不是??修道吗?”
“这就是修道!”
庞涓赔笑:“呵呵呵,这个容易!”一屁股坐下。
张仪几人迟疑一下,也都坐下。
童子站起来,给他们一一纠正坐姿,包括手怎么放,脚怎么搁。
四人一一听命。
纠正完毕,童子退后几步,再一次审视他们的坐姿,有顷,满意地点点头:“就这般坐着,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庞涓自信满满,朗声道:“小师兄只管放心,甭说坐到日落西山,纵使坐到它再出东山,庞涓也不在话下!”
童子冷笑一声:“你们可听清楚了,屁股须像钉子一般扎在地上,眼半睁半闭,腰不可打弯,头不可低垂,口不可出声,四肢不可轻动,气沉心定,纵使泰山压顶,也如平常!”
“师兄放心,纵使利刃抵喉,涓也决不擅动分毫!”
童子看向张仪三人:“庞涓利刃抵喉也不擅动分毫,你们三人能否做到?”
三人齐声应道:“保证做到!”
童子意味深长道:“你们的保证,本师兄记下了!本师兄提醒诸位,动易静难!本师兄也请诸位记住,欺人容易,欺心却难!”
四子不再应话,各自端正坐姿,如童子要求。是的,欺人容易,欺心却难。在此打坐,动与不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只能依靠各自的修为。
童子将四人的坐相再次验看一番,正正苏秦的坐姿:“好了,就照眼下这样坐定。记住,忘掉一切。什么忠孝爱恨,什么恩怨情忧,什么美酒佳肴,什么功名富贵,什么朋友仇敌,所有人世间的事,你们都要忘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你们的心里只有一片空灵,空得就像眼前的山谷一样,空得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归根结底一句话,你们必须忘掉你们自己,只有忘掉,屁股才能坐稳!”
诸如忠孝情忧、美酒富贵之类,这哪像是一个孩子所说的话?四人各自深吸一口气。
许是早料到他们会有如此反应,童子扫他们一眼:“万一忘不掉,本师兄教你们几个小窍门,一是听秋声,二是听心跳,三是听呼吸,实在不行,就数数,倾听树上掉下来的叶子,掉一片,数一个!”说完走回自己位置,端坐。
果如童子所说,这一日极是难熬。前半晌及至正午稍后,四人憋下一股子气,尚能坚持。及至后半晌,张仪腰上瘙痒已久,甚是想挠,又强自忍住。不料那痒竟是极恶之物,张仪越想越痒,越痒越想,竟是被它折磨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张仪斜睨另外几人,见他们皆是端坐,便强力咬牙忍住。
庞涓则是另一番景象。这是一片桦树林,因是秋天,桦树叶子开始飘零,一片叶子落在庞涓的脖颈上,且又刚好卡进后领口,微风吹来,叶片簌簌抖动,在他的后脖颈上又刮又蹭,惹得他心火上攻,几次欲伸手拂它,见众人各自端坐,也是强自忍了。
人定时分,鸟儿归林,暮色苍茫。
童子睁开眼睛,轻声说道:“诸位公子,可以收功了!”
四人正欲站起,却是两腿麻木,根本动不了,各自现出苦相。
“躺下,两腿伸直!”童子做样后躺。
四人学了童子的样,朝后躺在地上,将两腿伸直。不一会儿,气血下行,四人两腿一阵麻木,竟如针扎一般。
童子却如无事人似的,缓缓站起,看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嘻嘻笑道:“滋味儿如何?”
庞涓两手按摩着腿,强自忍着钻心的酸痛:“回师兄的话,今儿在下??真的是没有动过哩!”
“呵呵呵,”童子指向他的脖子,“你后颈上的那片树叶可以取出来了!”
庞涓这才想起树叶,从后颈上取出,“嚓”一声塞进嘴中,咔嚓几下嚼成碎块。
童子朝他竖起拇指:“庞涓,你今天的成就是,忘记了这片树叶!”
庞涓“呸”地将碎片吐在地上,不无诧异地盯住童子:“咦,小师兄,你一动未动,怎就晓得我的脖颈里有片树叶呢?”
童子没有睬他,转向张仪:“张仪,你的左后腰还痒吗?”
张仪惊呆,盯他一阵,赞叹道:“乖乖,连这个你也晓得?啧啧,张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