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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公孙衍孤力难撑?西河郡狼烟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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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河西矣。”

    “将军所言极是!”

    “将军镇守阴晋多年,可去阴晋布防,临晋关由在下坚守,你我二人互为犄角,或可为龙将军收复河西留下立足之地!”

    “少梁怎么办?”张猛急道,“少梁是河西首府,龙将军在这儿经营多年,军械、粮草、府库皆在城中,失不得啊!”

    “就大局而言,阴晋、临晋关远比少梁紧要,你我分身乏术啊!”

    “公孙兄有所不知,河西将士的家眷多在少梁,少梁若失,将士们就会顾念家小安危,就会心神俱乱,就会??”顿住。

    公孙衍陷入长思。

    “公孙兄,就在下所知,临晋关守将仲良虽在吕甲麾下,却与末将来往甚多。仲良是员老将,镇守河西近四十年,战功卓著,资历比龙将军还老。末将亲赴临晋关一趟,交代仲将军,嘱他严加防范。有仲将军在,临晋关当可无虞。至于阴晋,末将全力以赴,少梁还是由您坐镇!只要少梁在,河西就有主心骨,将士们就会安心!”

    “好吧。”公孙衍决断道,“龙将军留下武卒两万,一万五千在吕甲麾下,另外五千交给将军驻防阴晋。临晋关、阴晋为秦人必得之地,势必全力攻打。记住,命令士卒放近打,不可浪费力气,更不可浪费箭矢,要只守不攻,坚持到龙将军回来!”

    “末将明白。”张猛重重点头,“只是??少梁这儿?”

    “将军放心,”公孙衍拍拍胸脯,豪迈一笑,“少梁城高池深,粮多民众,更有你新近招募的近万苍头,外加五千常备守卒,公孙鞅欲杀在下,没那么容易!”

    少梁东郊,张猛驱车疾驰。

    车马驰过一条土道,旁边一个路牌—张邑。

    张猛陡然想起什么,扬手:“停!”

    御手停车。

    张猛指向通到张邑的土路:“张邑!”

    御手拐回来,驰往张邑。

    张猛将车马停在张家院门外,急走进去。

    张伯迎出,见是张猛,拱手道:“老仆见过将军!”

    张猛匆匆还礼:“张伯,嫂夫人在否?”

    “寻仪儿去了。”

    “寻仪儿?他哪儿去了?”

    “还是那桩事儿,”张伯给他个笑,“公子与一个叫吴青的结为兄弟,吴青被征役,公子想是投他去了!夫人得到音讯,气坏了,套上车就去寻他,我拦不住呀!”

    “呵呵呵,”张猛笑了,“是他阿大的那股血气!”

    “将军,”张伯伸手礼让,“客堂里请,夫人已去小半日,也该回来了!”

    “不了。军情火急,在下这要赶往临晋关!”

    张伯心底一震:“什么军情?”

    “秦人就要打过来了。您务必告诉嫂夫人,早作应对!”

    张伯吸口长气,老眉冷凝:“以将军之见,该怎么应对才是?”

    “暂避一时吧,最好是离开河西,明日就走!”

    “晓得了。”

    张夫人回到家时已是傍黑。女仆搀她步下辎车,扶入后堂,为她更衣。

    张夫人脸色苍白,又咳起来。

    院中传来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张夫人听出声音,收起丝帕:“是张伯吗?请进吧。”

    张伯走进。

    张夫人的胸脯气得一鼓一鼓:“这个仪儿,气死我也!”

    张伯回她个笑:“仪儿不肯回来?”

    “他跟我玩捉迷藏!”

    “呵呵,这孩子!”

    “听人说,张将军来过了?”

    “是哩,老仆正要向夫人禀报。”

    张夫人嗔怪道:“怎么不留他吃个饭?有些辰光没见他了。”

    “翠儿,”张伯转向翠儿,“为夫人准备晚餐!”

    翠儿应一声,小跑出去。

    张夫人似是察出什么:“张伯,有事儿了?”

    张伯压低声:“秦人就要打过来了!”

    “这??”张夫人震惊,“怎么可能呢?”

    “张将军就为这事来的!”

    张夫人深吸一口气。

    “唉,”张伯长叹一声,“不瞒夫人,龙将军领着大军一走,老仆就有个预感,河西怕是要出事儿了。果然!”

    张夫人微微点头:“嗯,你这一说,我心里也亮堂起来。大半年来,河西一直闹腾,一会儿准备攻秦,一会儿与秦和好,就跟邻家孩子似的。龙将军走后,河西更是惊惊乍乍,前几天征役备战,今儿又听说秦人出兵是帮咱打仗,究竟是个啥事儿,我这心里不踏实呢。哦,对了,秦人何时打过来,张将军讲没?”

    “讲了,快则三五天,迟再十天半月,张将军要我们早作应对。”

    “张伯,你怎么想?”

    “我问过将军了,将军之意是,最好避一避。老仆也是这意思。”

    张夫人陷入深思。

    “龙将军不在,大军也不在,我们抗不过秦人。要是能抗过,张将军就不会来了!”

    “是哩。”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还是听将军的,避一避吧。”

    张夫人皱眉:“怎么避?”

    “这个老仆想过了。夫人和仪儿明日就走,家中诸事,暂由老奴料理!”

    “去哪儿呢?”

    “可到洛阳。一是不算太远,二是天下正都。周天子虽然落势,毕竟还是天子。常言说,天子脚下,必有奇人。仪儿若到那儿,不定就能有个奇遇,至少也可长长见识,待河西平静下来,老仆再去接你们回来!”

    “嗯,你这主意不错!”张夫人点头,“仪儿从小不知规矩,到天子辟雍学点儿礼乐,或能有所长进!你这就筹备,今宵祭祖,明晨送他起程!记住,莫要告诉他我的病,否则,这孩子??”

    张伯怔了下:“夫人不走?”

    “仪儿长大了,还是让他一个人闯闯吧。”

    “这??”

    张夫人摆手打断他:“去吧。多带几个人,仪儿若是再闹,就给我绑回来。”

    “不用。”

    新卒训练技击营中,张仪与吴青盔甲裹身,一手持枪,一手持盾,正在英姿飒爽地演练攻防,小顺儿带着张伯走过来,远远就冲张仪喊道:“公子,张伯来了!”

    张仪扔下枪盾,摘下头盔,冲张伯笑道:“呵呵呵,张伯,是娘让你来的吧?”

    张伯摇头:“不是哩。”

    “咦,”张仪颇觉惊讶,“娘没让你来,你来做啥?”

    “请你回去。”

    张仪给他个怪笑,复又戴上头盔:“告诉娘,我正过瘾哩!”

    张伯走到他跟前,悄声:“你张叔来了。”

    “张叔?”张仪一阵惊喜,摘下头盔,“啪”地扔在地上,“太好了,我正在寻他哩!那帮小子气死人,凭什么单单把我的名字漏掉!”转对吴青,拱个手,“吴兄,在下回去讨个道理,明日再来切磋!”

    几人匆匆赶回张邑,已入人定,张仪急不可待地四处瞄一圈,逮住张伯道:“张伯,我张叔哩?”

    “咦,”张伯故作惊讶,“我离家时他还在着呢。估计是等你不及,走了。”

    “哎呀,这??”张仪急得直跺脚。

    翠儿走近他:“公子,夫人请你过去!”

    张仪朝张伯做个苦脸,跟着翠儿直入后堂张夫人住处。

    后堂里黑漆漆一片。

    “咦,我娘哩?”张仪问道。

    “公子,夫人在候你呢!”翠儿给他个笑,头前又走。

    二人绕过后堂,来到张家的家庙里。

    庙门开着,灯火通明。中堂几案上,每一个先人的牌位前都摆着供品。

    张夫人跪在先夫张豹的牌位前,一动不动。

    看到这个架势,张仪方才意识到娘亲是真的生气了,吸口气,换了一副笑脸,小声叫道:“娘—”

    不待他说下去,张夫人头没扭,低声喝道:“跪下!”

    张仪“噌”地跪下。

    “给列祖列宗叩首!”

    张仪挨个牌位叩首。

    叩毕,张仪膝行到张夫人跟前:“娘,仪儿知错了!”

    “错在哪儿了?”

    “娘寻仪儿时,仪儿骗了娘,其实那辰光,仪儿就躲在那道屏风后面!”

    张夫人没有应声。

    张仪摇她肩膀:“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娘就宽谅仪儿一次,仪儿??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夫人扭头看向他,目光征询:“仪儿,娘的话,你可听否?”

    “听听听,仪儿一切都听娘的!”

    这话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张夫人苦笑一声:“仪儿,你长大了!娘管不了你,张邑也盛不下你了。娘思来想去,决定送你去洛阳,到天子的太学里谋个长进!”

    张仪震惊。

    “明晨就走,让顺儿陪你!”

    好半天,张仪才算恍过神来,重重摇头:“娘,仪儿不去!”

    “你刚刚说过一切听娘的,你阿大这儿在看着你哩!”张夫人冷冷一笑,指指张豹牌位。

    “阿大,”张仪看向先父牌位,求救道,“仪儿不想去洛阳,仪儿哪儿也不想去,仪儿只想与阿大一样,当武卒,打秦人,守卫河西!”

    张夫人剜他一眼:“乱讲什么?河西有武卒,谁要你来守卫?”

    张仪急了:“娘,你有所不知,秦人??就要打过来了!”

    “乱讲!”张夫人厉声呵斥,“秦魏和睦结亲,怎么可能打过来?”

    “是代郡守公孙将军说的!公孙将军昨日晚上到我们新兵营了,要我们拿起武器,抗御秦人,守卫少梁,保护父老乡亲,娘,仪儿??不能走哇!”

    “你乱讲什么?”张夫人愈加严厉,但语气放缓,“仪儿,听娘的,打不打秦人是王上的事,王上与秦人睦邻、结亲,秦魏是一家人,你是听王上的,还是听公孙将军的?再说,你又不在册,到兵营里没个名堂,吃空饷呀!”

    “我??”张仪语塞。

    “不要七想八想了,你心里如果还有我这个娘,明日凌晨鸡鸣就起程,到天子太学里拜个名师,学些礼乐,图个长进,让娘百年之后见到你阿大时有个交代!”

    张仪眼珠子连转几转,使出最后一招,扑她怀里,撒泼哀求道:“娘,仪儿不去,不去,仪儿不要去嘛!”

    张夫人推开他,语气冷酷:“仪儿,闹也没用,这事儿没个商量,车马、行囊、钱财等一应物事,娘早就为你备妥了!”对张伯,“张伯,你把仪儿送到洛阳,安置妥当再回来!”

    “好哩!”张伯应一声,转向张仪,两手一摊,苦笑一下,做个无奈状。

    张仪回他一个哭丧脸。

    翌日晨起,太阳已露头,鸡仍在鸣。

    院子里,轺车已经套好,小顺儿满面春风地与几个仆役一一惜别,目光四处搜索翠儿。

    翠儿躲在帘后,看着他,目光羡慕。

    中堂里,张仪跪在张夫人面前。

    张夫人目不转睛地凝视张仪,眼中泪出。

    张仪跪前几步,抱住张夫人的腿,哽咽道:“娘—”

    张夫人轻拂他的长发,泪水滚落。

    张伯进来:“夫人,今儿是个好天!”

    张夫人没有接话,只是扳住张仪的头,依依不舍道:“仪儿,记住,好好在太学读书,不要想娘!”

    张仪哭丧着脸:“娘!”

    张夫人转对张伯:“张伯,既然是个好天,就早点儿上路吧。”嗓子一阵奇痒,强力压住,推开张仪,缓缓起身,径回后堂。

    张仪追前几步:“娘—”

    张夫人掏出手帕捂住口,没有扭头,只是略略一顿,直入后堂。

    张仪住脚,泪水流下,冲着母亲隐去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张仪起身,一扭身,一甩头,大步迈出。

    后堂隐约传出张夫人的咳嗽与悲泣。

    车辆缓缓驰离。

    洛水上,秦人将一百多只木船绑在一起,铺起木板,不消一日就架好一座简易浮桥。紧接着,一辆辆秦国战车驰过浮桥,在魏卒的引导下,缓缓驰进大荔关。

    秦军一路驰至临晋城,在城外指定区域扎营。大军连渡三日,至第四日傍黑,临晋城外已是军帐点点。

    在大荔关至临晋关一线的长城城垛后面,魏军全副武装,各司其职。阳光下,盔甲、枪械闪闪发光。

    秦军三万突然就到眼皮下,吕甲心里也有点儿不踏实了,一则他与秦人对峙多年,从感情上接受不了;二则龙将军东征前特别交代;三则公孙衍这般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冒着与他吕甲作对的风险,斩首赵立。

    思前想后,吕甲召来副将罗铣,问道:“秦军都过来没?”

    “回禀军将,”罗铣应道,“首批秦军共三万锐卒并三百辆战车、四百辆辎重车,全部入境,两万过大荔关,扎于临晋城外将军划定区域,一万过阴晋关,扎于阴晋城外张将军划定区域。”

    “嗯,”吕甲点头,“合于王上诏令。秦人可有异动?”

    “过境人马军纪严明,无一人外出滋事,皆在安顿营帐,未见异动。”

    吕甲嘘出一口气:“不过,对秦人我总有点儿不放心呢!”

    “我也是。”罗铣点头。

    “这样吧,”吕甲凝眉一时,“秦人既是来助我的,我当有所犒劳才是。你可带些细作,装几车猪羊鱼鸭,前往秦营劳军,顺便探看虚实,摸清底细!”

    罗铣拱手:“末将领命!”

    临晋关外的秦人中军帐中挂着一幅巨大的麻布形势图,上面用利刺别着多面魏国小旗。图前站着公孙鞅、车希贤、景监和司马错。公孙鞅拿起笔,在阴晋、临晋、临晋关、少梁四个点上各画一个圆圈。车希贤三人一齐看向这四处地方。

    “诸位,”公孙鞅指向阴晋和临晋关,“本次大战,重中之重是这两处,临晋关和阴晋。”

    几人点头。

    “再就是这儿,”公孙鞅指向少梁,“河西的心脏。我们捅了这个心脏,河西就会全线崩溃。”看向车希贤。

    “根据探报,”车希贤指图道,“北起徵城、南到临晋一线长城,皆为将军吕甲统辖,有常备武卒一万五千,其中一万镇守长城,五千镇守临晋关;从洛水至阴晋一线长城并阴晋城为将军张猛统辖,有长城守卒五千,阴晋守卒五千三百,共一万单三百,徵城至少梁一线长城并少梁城为代郡守公孙衍统辖,其中长城守卒五千,少梁常备守卒六千,近日公孙衍又在附近乡邑招募部分乡勇,数量不详。”

    “诸位,”公孙鞅再指图,“长城既过,其他城邑皆不足虑,唯阴晋、临晋关、少梁三处,我志在必得。我们可兵分三路,”指阴晋,“第一路,阴晋,由国尉任主将,”指临晋与临晋关,“这儿是第二路,由本将主阵,”指少梁,看向司马错,“左庶长,这儿最远,骨头也最硬,就给你啃了!”

    司马错朗声道:“谢将军信任!”

    公孙鞅指向临晋城与徵城一线长城:“诸位,在分兵之前,首先要啃一块硬骨头,吕甲所部一万武卒。他们近在眼前,也是目前魏人在河西最有战力的一军!”

    司马错对河西第一猛将听闻久矣,能与其一决胜负乃是他的长久渴望,遂跨前一步,拱手请战:“末将请战吕甲!”

    公孙鞅正要回答,一名军尉走进,跪叩道:“报,河西军将吕甲使人前来劳军!”

    “何人?”公孙鞅看过去。

    “吕将军麾下副将罗铣,共是十辆辎车,皆载猪羊鱼鸭,全是活的!”

    公孙鞅闭目有顷,转对景监道:“是吕甲试探虚实来了,景兄,你可出面,好生款待,带他们到各军帐走一圈,再给每人回赠五金并西戎战袍一套!”

    景监拱手:“遵命!”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景监导引罗铣一行详细参观了秦国军营的各个军帐。走访期间,罗铣等与秦国兵卒交流甚欢,闲言杂语、军旅诸事、列国局势之类无所不谈。巡视至营中一块空地,罗铣等还观摩了秦兵的实战演练,演练对象是齐军。

    经过这番巡视,罗铣等对秦人的戒备彻底消除,中午与景监等如手足般畅饮,在军乐的伴奏声中与秦军一起载歌载舞,直到天色昏黑,方才带着景监的馈赠满载而归。

    次日夜间,长城军将府中,旅帅以上的将军济济一堂。

    坐于主席的吕甲手持公孙衍的令牌,扫一眼诸将,朗声道:“诸位将军!”

    众将一齐拱手:“末将到!”

    吕甲声音冰冷:“这是代郡守公孙衍刚刚送达的急令,本将宣读如下:‘吕将军并麾下所有将士,秦人将于近日袭我河西,兹令你部昼夜防范,人不离枪,一有敌情,即起烽烟,全力抗击,违令者斩!代郡守公孙衍!’”

    众将无不肃然。

    “罗将军,”吕甲转对副将,“你也讲讲!”

    “诸位将军,”罗铣对众将拱手一周道,“昨天上午在下奉吕军将之命,深入秦营,名为劳军,实为刺探虚实。接待在下的是秦公宠臣、秦国上大夫景监。上大夫对在下一行毫无隐瞒,凡我等想去之处,上大夫即引我等前去。中午宴请,在下见几个秦人皆已酒醉,套其醉话,秦人皆说奉秦公之命,为我王效忠沙场。”使人抬出一个礼箱,“此为上大夫回赠礼金,另有三十件西戎皮袍,我等不敢私享,全部交由吕将军发落!”

    所有目光射向吕甲。

    吕甲将公孙衍的令牌“啪”地掷于几上:“诸位这都看见了,我王早与秦人结盟,秦国公主现在就在上将军府中,贵为上将军夫人,秦魏六十年恩怨一朝化解,睦邻结亲,共御中原列国,这是何等美事!然而,我王高瞻远瞩下出的这局天下大棋,公孙衍一介相府门人目力不及,却自作聪明,故弄玄虚,无视王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硬说秦人是图谋不轨,反三复四折腾我等,本将请问诸位,本将该当如何应对?”

    众将七嘴八舌:

    “吕将军,我等早就看那厮不顺眼了!赵将军奉王上特使之命撤关,那厮却以擅自撤关、违反军令为由处斩赵立将军,我等想问问将军,是王命大,还是他的代郡守令大?刑后不过旬日,仍是那厮下令让大荔关令开关恭迎秦人,这又为的哪般?如此来回折腾,赵将军死得冤枉啊!”

    “是呀是呀,吕将军,赵将军出生入死,战功显赫,他公孙衍算个什么玩意儿,凭着白相国那点金子插到河西发号施令,反复折腾我等,我们不服!”

    “吕将军,在末将眼里,那厮斩的不是赵立,而是借此贬损将军,为自己树威!”

    ????

    说到赵立,与赵立私交不错的部属无不愤愤不平。

    赵立原是吕甲爱将,今又听到众部属如此这般说,吕甲脸色红涨,咬牙切齿道:“诸位明白就好。公孙衍既然成心与本将过不去,本将也不会善甘罢休!待龙将军回来,本将会把前因后果写出表奏,请诸位做个见证,共同为赵将军申冤鸣屈!”

    众将齐声道:“我等愿意做证!”

    “今日是赵将军二七祭日,”吕甲指向面前的一箱金子,“这只礼箱是秦人的馈赠,罗将军既然不愿私领,我们就拿它置办祭食,共同为赵将军饯行!”

    “我等恭听将军!”

    吕甲随即置办酒席,设置赵立灵堂。众将吆五喝六,因有赵立之事,无不酩酊大醉。

    这日夜间,偏巧天气不好,亦或许是天助秦国,向晚时分雷声大作,夜间更是大雨如注,一直下到午夜方停。因将军不在,也无特别叮嘱,又见雨大风急,长城魏卒多从城墙上溜下,钻入长城后面的城堡里卸甲睡觉,只有少数留在城墙或烽火台的避雨处守值。及至黎明前夕,即便是守值的兵士也昏昏沉沉,抱枪入梦。

    长城守府里,吕甲与众将更是人人酒气冲天,东倒西歪,呼呼大睡。

    就在此时,长城下面,伴随着雨歇与虫鸣,数以万计的秦兵如蚂蚁般沿城墙一字儿摆开,各将绳索抛上城墙的砖垛,攀缘而上。远远望去,但见一个个秦兵爬上城头,悄悄靠近正在酣睡的守值兵士,略略移开耷拉着的脑袋,照脖子就是一刀。可怜不知多少魏卒,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梦中亡魂。

    也是凑巧,晨曦初照,一处烽火台上守值的魏卒被一泡尿憋醒,伸个懒腰,眼未睁,站到台上,撩开甲衣,朝台下撒尿。

    几名秦卒悄悄靠过来,其中一名秦卒持弓搭箭,“嗖”地一箭射来。所幸魏卒刚好尿完,弯腰去系甲衣,箭矢“嗖”的一声从他头顶飞过。魏卒心里“咯噔”一声,抬眼望去,但见长城上到处都是飞跑的秦卒,刀枪闪亮。

    魏卒惊呆了,紧忙蹲下,抖着手打火点火。然而,火刚打着,柴却被雨淋湿了,怎么点也点不着。眼见箭矢纷纷飞上,有秦卒在朝烽火台上攀爬,魏卒急了,脱掉甲衣,解下内衣,将内衣燃起,放在柴下。

    秦卒爬上烽火台,朝他搠枪。魏卒躲过,握住他的枪头,狠力一提,顺手一剑,正中秦卒的脸,秦卒惨叫一声失足跌下。

    更多的秦卒蜂拥过来,箭矢如雨。魏卒光着身子,连中数箭,咬牙拿出一锣,重重一击,扯开嗓子大叫:“秦人偷袭喽,秦人攻上城墙喽,快起来抗敌哟!”

    与此同时,烽火燃起来,滚滚浓烟冲天。

    凌晨时分,秦人如蚁般顺着云梯爬上临晋城的城墙。守城魏卒多半在睡梦中被杀,城门洞开,大队秦人涌入城中,奔袭魏卒营区。

    更多的烽火燃起来,尚未被杀的魏卒奋起抗击,激战爆发。

    然而,魏卒多是仓促应战且短兵相接,终归是寡不敌众,纷纷战死。

    临晋城军将府外,吕甲的御手被吵闹声惊醒,闻听秦人奔袭,急奔灵堂,上气不接下气道:“吕??吕将军,诸??诸位将军,快起来,秦人打??打过来了!”

    吕甲打个惊怔,翻身爬起,听见外面隐隐传来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

    吕甲无暇懊悔,动作极快地拿起枪,朝仍在熟睡的诸将大叫道:“起来,起来,快起来,出大事了,秦人打过来了!”

    众将这才纷纷醒来,摸枪抽剑。个别卸了甲的将领,忙不迭地穿甲戴盔。

    御手缓过气来,急道:“吕将军,快,车在后院!”

    吕甲紧跟御手直奔后院。

    大批秦卒冲进灵堂,众将顾不得许多,于仓促间持械搏杀。

    更多的秦卒接踵而至,魏将纷纷战死。

    吕甲与御手赶到后院,跳上战车。御手扬鞭催马,驰出院门,直冲秦兵。

    包围府宅的秦兵猝不及防,被吕甲的战车撞开一条血路。

    吕甲东挑西刺,勇猛无比,秦卒挡者不死即伤。

    吕甲杀得兴起,专朝秦卒多的地方冲撞,秦卒望而远避。司马错闻讯,亲率三辆战车驰来,与吕甲对阵。吕甲观其装束,得知他非一般秦军将领,挺枪大喝:“魏将吕甲,来将何人?”

    司马错对这一刻期盼已久,嗜血的目光直射吕甲,挺枪回喝:“大秦征魏先锋司马错是也!”

    “啊呀呀—”吕甲吼叫一声,放车冲去。

    司马错左侧一将驱车迎上,二车相错,吕甲于眨眼间已将对手挑下战车。

    司马错震惊不已,愣在那儿。

    吕甲的战车拐回来,直冲司马错。司马错回过神来,挺枪迎战,另一战车夹击配合。一阵混战后,另一车上的秦将也被吕甲挑下。

    司马错抖起精神,专心迎战吕甲。

    二将连斗十余回合,司马错的长枪被挑飞,情急之下将吕甲的长枪夹在腋下,顺手拔出腰间佩剑,大喝一声,将枪杆斩断。

    吕甲弃掉断枪,拔剑反击。

    两剑相交,火光闪闪,铁屑飞扬。吕甲早抱死志,犹如恶神;司马错得逢敌手,浑然忘我。双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时间难分胜负。众秦卒无不看得傻了,竟然忘了助战,恍如局外人。

    又斗几个回合,司马错的头盔被吕甲挑落,明显处于下风,情急之下,大叫助阵,众秦卒方才缓过神来,纷纷围过来。

    几辆战车亦闻声驰来。

    吕甲不敢恋战,转对御手,喝道:“冲过去!”

    御手不动。

    吕甲惊道:“袁兄?”

    御手仍旧不动。

    吕甲细审,见他不知何时已中乱枪毙命,歪在那里。吕甲跳过去,扯起辕马,大喝一声,朝司马错直冲过去。

    面对这个亡命狂将,司马错不敢大意,引车急避。

    吕甲也不追他,照空隙扬长而去。

    众车欲追,司马错摆手止住。

    望着远去的一溜烟尘,司马错由衷叹服:“人言吕甲为河西第一猛将,今日得见矣!”

    日头升起,少梁城四门紧闭。

    主门楼上,军旗猎猎,枪头攒动,一派森严。吕甲孤独一车一人,伫立于护城河外,冲城楼大叫:“我是吕甲,速报公孙将军,秦人背信弃义,偷袭我长城防线,长城失守!”

    公孙衍一身甲衣,从城头上缓缓现身,冷酷的目光直射吕甲。

    公孙衍挥手,示意开门。随着“吱呀”一声,吊桥放下,城门洞开。

    浑身溅满血污的吕甲却从战车上跳下,朝公孙衍深深一揖,朗声说道:“公孙将军,吕甲是向将军致歉来的,吕甲意气用事,不听将军之言,对将军颇多微词,追悔莫及!吕甲敬请将军转呈龙将军,吕甲对不起龙将军,对不起王上,对不起河西!吕甲谢罪!”

    言迄,吕甲扎枪于地,朝城头连拜三拜,又朝安邑方向拜过几拜,横剑自刎。

    当世无双的猛将就这么死去,公孙衍颇觉惋惜,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这是一场不该发生或至少是不该这么早就发生的战争。

    随巢子与弟子宋趼站在山顶一块巨石上,远眺着连绵起伏的烽火。

    随巢子的两道浓眉渐渐拧起,眼睛微微闭合,一把白须随徐徐的谷风微微飘荡,脑海里依次浮现出燃烧的麦田和房屋、屠城后的平阳街道、宗祠里横遭凌辱的妇女、见证一场兽行后疯癫的鸣锣老人、两具烧焦的童尸、告子疑虑的眼神、魏宫里的劲舞、魏王拂袖而去的身影、龙贾大军东赴卫境、少梁城下秦、魏士兵的格杀??

    随巢子不敢再想下去,一双阅尽人间辛酸、充满悲悯的老眼缓缓睁开,再一次看向连绵不绝的点点烽烟。

    “巨子,”宋趼小声说道,“秦人偷袭成功,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

    “唉,”随巢子轻叹一声,“一切不过是个开始!此端一起,天下再无宁日了!”

    “这该怎么办?”

    随巢子长叹一声,缓缓走下石头,走向林中的山路。

    “巨子?”宋趼追上,小声道。

    随巢子又出一声长叹,一步比一步迈得沉重。

    走有几十步,随巢子的老眉一动,精神一振,脚底运步如风。

    宋趼看得分明:“先生?”

    随巢子没有睬他,越走越快。

    宋趼紧赶几步:“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梦山!”随巢子的嘴角迸出三个字,步子迈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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