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下来,指甲缝里有厚厚的泥,他神情呆滞,混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北川从内到外感到一种不可抵御的恶寒,她不由自主地抓住外套紧了紧,置身于烈日下却丝毫不感到暖和。医院,这个离生命最近的地方,却让人感到最深刻的无力与绝望。
制度不懂仁慈,但良心应该看到苦难。
北川仰头望着天,直视阳光,直视上苍,她想质问它为何可以如此冷漠,竟能够冷眼旁观生命从一具身体里的流逝,倏忽她颓然笑了,说不定上苍会回她一句:弱小本就是不幸的载体。不服?不服去死。
北川没有看到,北沐一双噙着泪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在烈日下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北川抬起脚,如同那些无动于衷的人一样从那辆旧板车前走过。
医院外面有很多摊点,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是病人家属。
“老板。”北川从她已经掉了皮的旧钱包里小心地抖出一张五块钱,说:“称两块钱的饼。”
老板接过钱,麻利地称了两块钱的饼,北川的眼睛瞄着电子称上显示的数字,一点九八,她抬眼看了看饼摊老板,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
“你的饼。”饼摊老板把饼装进塑料袋递给北川,低着头继续给别人称饼。北川站在饼摊前等了一会儿,终于笑着对饼摊老板说:“老板,你还没找我钱呢。”
“你给多少钱?”
“五块。”
饼摊老板从放钱的鞋盒子里扒拉出三张一块递给北川,北川赔着笑脸说:“谢谢,麻烦了。”然后从压成一堆的人群里挤出来,把饼放进车筐,跨上自行车,往远处蹬去。
饭店前台,北川一边掏钱包一边对服务员说:“要一份猪肉蒸饺。”她付过钱,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在角落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从布袋里掏出饼就着水来吃。
北川八岁的时候,北氏企业宣告破产,其名下的孤儿院被另一个大企业收购,拆掉建成摩天大楼,把人间的建筑盖得离天堂更近。原本说要来领养北川和北沐的人都没有出现,北川和北沐在经过各方的反复调查、研讨后,被推诿到街头自力更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只能彼此依偎着,在这个如鱼饮水的世间艰难行走。他们相依为命走过了十个年头。他们一起在建筑工地打过零工,也在垃圾箱后的犄角旮旯里躲避过风雪,一起在饭店门口讨过剩饭,好不容易两个人都长大了,境况稍微好了一点,可是就在半个月前,北沐又被查出患了尿毒症。
上苍似乎有意为难这一对不幸的姐弟。
北川带着蒸饺气喘吁吁地赶回医院。302病房外白色的墙壁上,莫名地投下一片如同被夕阳照射着的金光。一条金色的影子抱着双臂倚墙而立,温润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模糊神情。
病房里传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北川发疯了一样从病房里冲出来。一张纸片被她挟裹的风卷出来飘落在金色影子的脚边,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姐,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金色影子无力地闭上眼睛,周身的颜色一点点消褪,渐渐隐没于这个苍白到呈现一种病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