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这么替人着想,遇到这种难得的教育新人的机会,他定是先下手为强。车开动没多久他便按捺不住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时间观念都太差了,以前作为新人,哪敢迟到啊,个个比着早到。那时候啊,跟着师傅,不积极点哪有人教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娇贵了。”
依凡将头瞥向车窗,想象着外面清新的空气便不觉得太过压抑,只是这样的阴天,见不到太阳,又听见这样令她心寒的言论,总觉得委屈的情绪正在一点点蔓延。
“对,我们这些新人还有很多要学的,我今天就是来得晚了。”陈明谦虚地搭话道。
“你那哪里叫晚啊,比预定的时间早都叫准时。慢慢学着吧,年轻人要想路走得长远,还是得多听人劝啊。”邹师傅将尾音拖得长些,更有种自以为语重心长的意味。
依凡早已知晓,公司一些老人儿有用话点人的习惯,点醒了你,显着他们水平高,点不醒你,就是你自己悟性不够。这时,她若知趣,主动拿自己迟到的事情自嘲几句,车上的气氛自会松快些,领导们也会为邹师傅对新员工的谆谆教诲感到欣慰甚至对他高看一眼。这样一来,她迟到的事情就此翻篇,领导舒心了,邹师傅长脸了,一举三得,任谁都会先压住心里的委屈,把面儿上的事撑过去,但唯独她不行。想想邹师傅,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有教导新人的才能,便不顾她的处境。陈明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这火烧不到他身上,他大可装傻充愣随意应答,这两人的行事作风都让她觉得恶心,更不可能配合他们演这出荒谬的闹剧。索性,她就此安静下来,让他们装糊涂的装糊涂,想唱戏的去唱戏。大不了,她也落得和尤佳一样,反正呆在综合部的日子也不好受,走了反倒是种解脱。
因她的不识趣,邹师傅也不再发声,车内顿时一片安静。一个转弯后,再不是小小的窄道,视野开阔了许多,远远的一处建筑悠悠地映入了她的眼帘。马卡龙色调的蓝白相间二层小楼很是亮眼,上方悬挂的牌子更是让她心下一颤——‘新龙社’。这就是冯丽娜向她推荐的社团,原来离公司并不算太远。
因车上坐着三位老总,所以邹师傅开得特别稳,特别慢,依凡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座马卡龙色调的独特建筑。它像阴天里的一道光,耀眼夺目,那些压抑人心的负面情绪都被它柔和的色调和舒缓的线条一扫而光,连同里面走出的人迈着的步伐看上去都异常轻快,朦胧的好印象让她有种莫名的向往。公司的生活压抑而单调,下班之后又是空无一人的家,纵使白天有朋友的陪伴,但毕竟不是时时能见,大部分时间里那些巨大的压力和莫名的孤独都是自己一人在扛。若是这样的生活无望地持续下去,她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实现什么,倒像是行尸走肉般钻进人群里,混在一般无二的节奏中,奏着单一的音符浪费着宝贵的生命,什么人生意义、自我价值全都变得虚无缥缈。不过,‘新龙社’的这栋建筑和里面走出来的人的精神面貌却让她的心为之一振,现实生活已然如此,不如就随丽娜去探索一下新的可能?
这样思绪乱飞了一路,研发实验室就到了。
迎接他们的赵经理一如往常的精力十足,说起话来自带着研究人员的严谨气质,他一见毛总就喜笑颜开地说道:“各位领导请看看我们这研发实验室和各位年前检查时有何不同?”
三位老总还在四处查看时,陈明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嚯,赵总,这批仪器设备都是新进的吧?立马高大上了啊!您这研发实验室可是越来越专业了,我看以后咱们两大事业部的产品都从您这边直接生产发售得了。”
赵经理谦虚地摆摆手,难掩笑意地回道:“小陈又说笑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实验室要有这本事还了得?万总和王总都对产品要求极高,我们也就能协助检测下产品质量罢了。”他说着,又将来人打量了一番,笑笑道:“王总今天没来啊?刘经理也没来?”
毛总走到实验桌前,细细端详着新进的仪器,随口说道:“第二事业部今天有重要客户过来,王总要亲自接待。敬安那边说是在处理仪器损失的事情。咦,小赵,这批仪器难道就是敬安说的在运送途中损坏了的仪器吗?怎么?能用了?”
面对毛总的质疑,赵经理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道:“哦,哦哦哦,是这样的。这批都是精密仪器,运送要求极高,想是咱们的员工大意了,运到之后拿出来一看全都不能使用,还好刘经理找了专家过来帮我们重调了这些仪器,现在大部分都能用了,少部分还在调试中。真是多亏了刘经理啊……”赵经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满头是汗,倒是看得出研发人员对仪器设备的爱惜和重视。
毛总听他如此说来,笑意更浓了些,不无得意地说道:“敬安的办事能力我是最了解的,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倒有些我年轻时的样子。非得他才担得起这行政部的重任啊!这与政府部门和相关部门的沟通离不开他,公司人事调动、机构调整也少不了他,敬安啊,很是不错!”
很是不错?不知这称赞中有几分是因他解决了仪器损失问题,又有几分是因他为裁员开个好头。这些仪器设备在依凡眼中就是逼走尤佳的工具,那200多万的损失,原来是请位专家就能摆平的,而这专家多半是刘敬安的关系,由此可见,整件事情,唯一的损失只有尤佳。可怜她自以为闯了祸,惶惶不安数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而这种种煎熬却是刘敬安,甚至是领导层精心安排的一场骗局的必然结果,这让人怎么接受?依凡望着毛总得意的表情、陈明迎合的笑脸,心寒不已。这样的环境,她还能支撑多久?这样的嘴脸她还要隐忍多久?她真的不清楚。
还好,绝望之时,她听见袁总声音不高地说道:“尤佳似乎是因此走的吧?那孩子平日办事勤快,工作负责,走了有些可惜啊!”他随口一叹,却是林依凡唯一得见的光芒。公司还有哪位大领导肯为一个小员工的憋屈发声呢?除了袁总,也就只有第二事业部的王总了。
毛总面色由晴转暗,敛了笑容回道:“公司为重,其他人和事都是其次。纵使你我,也不过是为公司的前途奔命。你刚说的那个孩子,离了澳林,自然还有别的去处。”
万总听了袁总那句本就有些急躁,待毛总话音刚落,急急说道:“职能部室留这么多人做什么?老袁,不是我说你,我们事业部的业务员在前面冲锋陷阵,赚的那些钱全都让吃闲饭的耗尽了。职能不过就是依着集团的要求有对应的人定期报送信息罢了,何须一个部门挤上那么多人。要不是毛总提议减员,我也是要提的,左不过负责安全的陈明、依凡留下两人,财务留个三五人,其他部门一人即可,最多两人……”
万总是出了名的急脾气,一口气将领导层的秘密筹划掀了个底儿掉,倒让毛总有些难堪。毛总清了清嗓子,纠正道:“这话不能这样说啊。老袁主管的就是职能部室,你当着他的面说职能都是吃闲饭的,让他怎么想啊。事业部不易,我明白。整个市场都在调控期,咱们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但职能各部室也不易,你就说行政部吧,敬安每日大小事的跟我汇报,我听着头都大了。所以啊,老万,各有各的不易,还有,咱们减员的事哪说哪了,私下的话不要传到公司各处去,明白吧。”
“明白,明白!我和依凡都不会多嘴的。这是公司的大事,我们这些小员工就盼着公司蒸蒸日上呢,绝不会给领导们添乱。”陈明满脸堆笑,迅速捕捉到毛总话中深意,急忙表明决心。
依凡感受到毛总锐利的目光,硬挤出一个笑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现在减不减员她已不在意了,甚至会不会减到自己身上,她也全无关注。她只盼着像袁总、王总这样的好领导能为公司注入更多的正能量,纵使他们的权利不如毛总大,话语权也时有时无,但只要他们表达过正义和公平的想法,就是她们这些小员工期盼已久的光明。
可想到袁总今年年底就要退休了,而刘敬安已被毛总视为袁总的接班人就让人很是不安。如果公司的未来,是刘敬安只手遮天的未来,那又会有多少像尤佳一样的员工抱憾离场、寒心至极呢?她不敢想,也不愿想。更何况现实也不准她胡思乱想,毕竟毛总已经开口,询问她和陈明实验室的安全现状如何,该是他们展现专业性的时候了。
接到命令后,依凡看着陈明上蹿下跳的一通忙活,明明平时需要检查的也就是一些消防设施的完备性及实验室的操作安全性,今天因为有了三位老总的到来,陈明自然多了许多以往看不到的戏码,依凡查看试剂用量的本子时,陈明就一会看看水管,转而又查看电线,忙得实验室5个操作员围着他团团转。
林依凡并不喜欢陈明的行事风格,安全检查本就应该每次都给与同等的重视,而不应视有无领导在场就有所不同。这样给被检查者的心里暗示就变成了,日常检查可以摆摆过场,领导来了才需竭尽全力。好在,领导们有自己的视察节奏,想看的看过了,也就及时结束,避免耽误实验室的正常进程。
中午之前,邹师傅的车子驶回了澳林。林依凡赶上了同姐妹们相处的短暂时光,只是,尤佳的位置上依旧坐着冯丽娜,而她也依旧如昨日般热情开朗,抬起手猛挥了两下,生怕依凡注意不到她们的位置。换做以前,这也只有陈晓青做得出来,而现在,经过两年的打磨,连陈晓青都不似刚入司时那样不管不顾,大多数情况下也懂得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看来新人毕竟是新人,总能在一池毫无新意的春水中激起与众不同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