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眼下的问题是,银行对各家公司不够满意,包括优等生项樾。
历信银行旁支多、体量大,业务重点不一样,所以对系统的需求难以统一,导致重点不够明确,甚至交流结束推翻了原本的诉求。
各公司对银行的深层业务不熟悉,给不出建议,万一给的建议不合适,弄巧成拙。
所以甲方没想明白,乙方干不明白,只能耗着。
一般这种情况,乙方会找甲方私下沟通,但是银行选型组的负责人很难搞,几家公司都吃了闭门羹。
楚识琛心中泛起波澜,当年这座城市的第一批现代化银行中,宁波商帮的资本占了百分之八十,历信银行追根溯源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曾运用的金融结算制度、合股制度和保险等等,有些经过演变沿用至今。他研究过当代的银行,功能较过去多了些,核心业务依旧是“储和贷”。
楚识琛扣紧钢笔,下定决心般在桌上敲了两下。
待万事俱备,静候到星期六。
阴天,黎明时分飘起小雨,楚识琛穿了件浅色衬衫,倍显单薄,吩咐司机载他到欧丽大街。
驶到街区附近,道旁的老树有近百年了,高楼之间夹杂着一些洋派的老建筑。
楚识琛感觉眼熟,问:“那栋房子什么时候建的?”
司机回答:“那可久了,这一片好多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房子。”
楚识琛讶然,他以为城市日新月异,没想过旧迹被保存了下来,他惊喜地发现,这曾是他每天上班经过的街道。
不远处,一栋棕黄色四角洋楼,扇形窗户,三层高。
楚识琛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驶近,汽车在街边停下,司机说:“到了。”
楚识琛下了车,立在楼前惶然不敢移动,怕是海市蜃楼会消失不见。
他要找的地方,竟然是复华银行的旧址。
楼身翻修多次,补过漆,墙面细看有些斑驳,二三层改成了咖啡馆,一楼是一间中式琴行。
楚识琛恭谨地推开门,仿佛怕惊动故梦。
街尾,一辆凌志减速驶来。
彭昕握着方向盘,朝后视镜瞥了一眼。项明章坐在后排,他事情多,前一阵子没顾上,现在腾出手研究这个项目。
银行选型组的负责人姓赵,业余爱好琴歌诗赋,妻子经营一家琴行,夫妻俩经常在休息日举办文艺沙龙。
这位赵组长性格高冷,很难约,普通见面他嫌俗,有几家公司派人“以琴会友”,被他讥讽门外汉附庸风雅。
彭昕把车停在正门口,说:“项先生,就是这儿。”
项明章道:“你不用下车。”
彭昕问:“您自己去?”
沟通不畅,一急就容易崩,必须耐下性子,项明章今天休息,来一趟就当逛街了,说:“我看看琴,你回去吧。”
小雨下得欢了,几步路沾湿宽阔的双肩,项明章推门进去,抬手拂掉衣服上的水珠。
等抬起头,他一眼看见了楚识琛。
整间琴行开阔雅致,琴筝阮笛萧,罗列分明,东边是一面琵琶墙,楚识琛仰首立在墙前,气质与四周极为融合。
他回头看到项明章,并不惊讶,当作不认识,扭回去继续看琵琶了。
项明章疑惑,楚识琛为什么会在这里?
待客区坐着七八位熟客在饮茶,赵组长陪着聊了一会儿,走过来,不太热情地招待生客。
他打量楚识琛,年轻,不像喜欢这些乐器的,估计是好奇进来逛逛,问:“需要介绍么?”
楚识琛看得差不多了,指向其中一把,说:“劳烦帮我拿下来。”
赵组长又瞧他一眼:“这把是珍品。”
琵琶取下,楚识琛稳妥接住,欣赏地说:“如意琴头,象牙轸,样子倒是蛮漂亮。”
赵组长的脸色温和几分:“凤凰台也是纯象牙的。”
楚识琛抚过琴身的缝隙,检查拼接手艺是否过关,背板的小叶檀纹路无暇,拂手紧固,的确是一把上好的琵琶。
至于音色,他问:“可不可以试弹?”
赵组长说:“当然可以。”
试琴的区域正对琴行大门,楚识琛抱着琵琶坐在圆凳上,背后一扇雪白屏风映得面容素净,他调了调琴轸,轻轻一拨琴弦。
项明章避不开,本能地循声而望。
许久不弹,楚识琛手生,开头触弦缓慢。
他的脚下是复华银行大厅,那时人声鼎沸,迎来送往,有序过,嘈杂过,广纳八方财,却一朝关闭不复荣华。
修长五指翻飞得越来越快,丝弦铮铮作响,好似飞出了一把把柳叶刀。
楚识琛昂首望着大门,物是人非,门外的长街之上只剩树犹如此。
穹顶下,这里的过往,早已无人知晓。
前尘往事在扒掉的墙皮、换新的玻璃、陌生的面孔中全部埋葬了!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被激烈的琵琶声吸引,围聚在一边屏息聆听。
楚识琛按弦的指腹绯红,眼角更红。
“铮”的一声!
一弦急收戛然而止,霎时静了,无一人回神。
他敛目压下汹涌思绪,指尖禁不住颤抖。
周围惊喜叫好,赵组长完全换了一副神色,夸赞道:“敝店是不是遇到行家了?”
一道脚步声徐徐靠近,楚识琛来不及掩饰难过,抬起头,项明章走到他身前。
一切契机恰好,他故作轻松,语气透着不易察觉的冷静,说:“项先生,你来了。”
赵组长迟疑道:“项……你是项樾的……”
楚识琛又问:“好不好听?”
弦音绝,胸腔仍震动不止,项明章忘了口是心非:“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