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是听过,可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陆休叹口气:“不难理解。如果有一个人对你恩重如山,让你一生都还不清他的恩情,你就只能事事都按着他的心意去做,因为你知道,若你稍有违抗,天下人都会指责你狼心狗肺。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你就会恨不得他从未存在过。”
我很难过:“怎么能这样想呢?如果他是君子,我按他心意做的当然也都是好事;如果他是小人,我应当努力将他拉回正道,这样才是报答他的恩情,无论哪一种,都不应该对恩人产生怨恨啊!”
陆休摇摇头:“可世事往往都不会那样简单,就拿这个案子说,如果云意所言属实,假如你是胡子秋,云洪见救你性命还供你考取功名,他让你娶他的女儿,你不得不娶。云意什么都好,但你就是对她无法产生爱慕之情,可能在大京,你反而看到了你更想娶的人。这时,你若娶云意,就错过了那个人,错过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你若不娶云意,所有人都会骂你始乱终弃,再没有人会赏识你、帮助你,你一样会错过自己想要的人生。那么,你会不会恨,恨你的恩人凭什么毁掉你的人生?”
我听得更加难过:“这就是世人的想法吗?如果是我,我会将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告诉云洪见,告诉云意,让他们明白,就算不娶云意,我也会一辈子照顾好他们一家人,哪怕以义子的身份让他们同我共享荣华,这样不是对谁都好吗?”
“若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天下会太平许多。”陆休站起来,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圆月,不再说话。
当时我只顾着自己心情低落,完全没有意识到今夜的陆休比平日话多。
就在我纠结要不要回屋时,陆休忽然又开口了:“我曾带过一个徒弟,他想杀我。”
这是陆休第一次跟我讲他过去的事,之前我对他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却惊得目瞪口呆:“你的徒弟?想杀你?为什么?”
陆休摇摇头:“一开始我很愤怒,觉得他忘恩负义,后来想想,也许不是忘恩负义,站在他的立场,可能一样有道理。”
我猛然间陷入陆休徒弟想杀他的震惊里,一时都忘记了之前的低落,可看这模样,陆休显然不打算多说,就算我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但是,人总有可为不可为,怎么能以立场为由是非不分?”我又道。
陆休笑笑:“世间的事,一定能分出是非吗?假如胡子秋确是凶手,那么云意一介女子,却敢单枪匹马谋划报仇,而且心思缜密,沉着冷静,多年来一直隐忍不发,只为一击必中,很令人佩服吧?但是,云意为了报仇,却害死了三十二个无辜百姓,害了自己和飞琼的一生,这又该如何评判?”
我被这现成的例子驳斥得无话可说,半晌才喃喃道:“太麻烦了……人怎么会如此麻烦……”
陆休又叹了口气:“只能说,当你是你时,和你是云意时,看到的是非道理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甩了甩脑袋,说:“不管什么是非道理,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云意,想杀人直接杀便是了,反正都是下毒,第一年下和第六年下有什么区别?为何要让自己多憋屈几年?”
陆休听到我的话,忽然脸色一变:“你说得对。”说完便按按额头,开始在地上来回踱步。
我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那你也不必反应那么大吧?”
“之前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你这句话提醒了我。你回忆一下,那根石管,看起来是新埋的吗?”
我仔细想了想:“不是,看起来在土里埋了很久了,怎么也有个四五年吧。”
“既然几年前就已经设计好要下毒,为何还要等这么久?她在等什么?”
“或许……她一直没有下够狠心?”我犹犹豫豫地道。
“而且,发现荔枝未能毒杀胡子秋后,她为何没有继续动手,她在等什么?”
“或许……她一时想不出其他杀人的办法?”我更加犹豫了。
“还有,今天她那么配合,明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判处斩刑,关押后就再无报仇机会,只能任由仇人独自享福,却为何丝毫不见她焦急?”
“或许……是她相信钦臬司能为她报仇?”我开始渗出冷汗。
“如果她那么相信钦臬司,从一开始她就不会选择自己动手!”
我有些不寒而栗:“你的意思是,云意还有后手?”
“是,我现在还想不出这个后手是什么,但胡子秋一定有危险!”
陆休说着便冲出门外,我也赶紧跟上。此时东方已有些发白,我们竟聊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