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慕扶兰在药房里整理完白天收下来的一批药草,感到有些疲倦。她回了居处,沐浴更衣过后,本想早些休息,躺下去,却迟迟睡不着觉,闭着眼时,忽记起今日是盂兰盆节。
许多年前,在她还是少女之时,曾和阿嫂一道放灯水边,遥祝亲人亡灵安宁。而今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回了家,这里却是孤孤单单,只剩自己一人了。
她起身穿衣,叫人准备灯盏,在慕妈妈的陪伴之下,出了药庐,下山来到水边。
她为她的父母兄嫂一盏盏地燃起灯盏,放入水中。又取出最后一盏,点了,握着,遵在了水边,轻轻地放入水中。
水灯随着轻波,在水面上慢慢地打着旋,渐渐飘远。
慕扶兰定定地望着,直到那点火苗被水吞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走吧。”
慕妈妈走了过来,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
慕扶兰站了起来,慢慢地行在湖畔,忽然看见前方水边,亦漂出了一盏水灯,晃晃悠悠,灯火如豆。
她停了脚步,看见阿猫跪在不远之外水边的一处角落里,背对着自己,朝着那盏漂远的灯不停地磕头,背影虔诚,随风,还能听到她口中正在念念有词。
周围安静极了,隐隐约约,慕扶兰听她口中念道:“大人,翁主如今过得很好……翁主对阿猫那么好,阿猫一定会好好陪她,伺候她一辈子的,大人你放心去吧……”
慕扶兰听着,不禁痴了。
阿猫祝祷完毕,朝着水面再次磕了个头,爬了起来,转身要回,冷不防看见慕扶兰就站在自己身后,吓了一跳,回过神,忙走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解释:“太后,阿猫想着陛下从前对阿猫很好,忍不住就来这里了……”
慕扶兰吸了口气,道:“我知道。”
她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水灯,转身而去。阿猫默默跟随。
回到药庐,慕扶兰停下了脚步,阿猫却似心事重重,没有留意,险些撞到了她,又慌忙告罪。
慕扶兰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说:“我见你这些时日似有心事。你从小长在谢家,我看待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你若有什么难处,或是想法,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阿猫迟疑了片刻,仿佛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慕扶兰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等你愿意和我说的时候,你再来告诉我。先去歇息吧。”
阿猫低下头,慢慢地去了。
慕扶兰回到自己屋中,片刻之后,听到有人叩门。
阿猫来了。
慕扶兰起身过去开门。
“太后,我真的有件事……这些时日,一直想告诉你的……又怕是我看错了……就不敢说……”
阿猫立在她的面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无妨,你说便是,说错了,也不打紧。”
慕扶兰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坐了下去。
阿猫心一横,终于说道:“您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岛上时的落水之事吗?当时我见他们寻不到您,又是害怕,又失伤心,我真恨不得自己也下去寻您,可是阿猫不会游水,我就在水边大声叫您,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抬起头的时候……”
她瞪大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当时那令她不敢相信的一幕。
“我抬起头,看见太后您仿佛被什么托着,送出了水,当时太黑了,天又下着雨,我实在看不清楚,恍恍惚惚,只觉那是一个人,影子仿佛和陛下有些相像……但是阿猫真的没有看清,等我爬起来跑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慕扶兰的唇边原本带着微笑。渐渐地,她的笑容凝固了。她盯着阿猫,脸色渐渐苍白,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双目圆睁,声音蓦然提高。
平日的她,在人前总是那么的和气高贵,对阿猫更是如同家人般亲善,阿猫还是头回,见到慕扶兰如此失态模样。
阿猫被吓住了,怔了一怔,声音一下小了下去,怯怯地道:“太后,阿猫就是怕看错了,这才不敢和您提的……倘若是真,阿猫想,定是陛下成了神,又记挂您,一直没去,那日才显灵救了您的……”
慕扶兰双目直直地盯着阿猫,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手背渐渐起了青筋,自己却似丝毫没有感觉。直到阿猫吃痛,又惊又怕,眼眶发红,这才突然回过神来。
她放开了阿猫的手,站了起来,转身,跌跌撞撞奔到窗前,“砰”的一声,一把推开窗户,迎着外头涌入的新鲜空气,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那夜她失足落水,分明已是深沉水下,然而,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凭空又获得了一股依托的力量。
那一刻,她知道了,有人在救自己。她被一双臂膀带着,正向生而去。
而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在她苏醒之后,她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是她在闭气临死之前的幻觉。
他早就没了,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然而这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就要爆裂。
她感到心口疼痛无比,犹如有锥子,在不停地扎刺。
她双手扶窗,人慢慢地蜷了下去,犹如死去。
“太后!你怎的了!”
阿猫终于回过神来,奔上来,扶住了她,高声喊人。
慕扶兰一动不动,半晌,缓缓睁眼,苍白着脸,一字一顿地道:“替我准备车马,今夜便就上路,我去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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