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有一个巨大的野牦牛头骨,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马茶味道。
花花的小床靠窗,整洁的被褥,窗前还有一排书,旁边有一个墨水瓶做的花瓶,插着羊角花,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在花花的家里,我发现了很多跟我家里差不多的东西,比如塑料脚盆、书包、毯子、桌布,连样式和颜色都一模一样。在这里,我有一种回到了自己家的感觉。
我想起自己的狗窝,脏乱差,不仅如此,还经常尿床,就是持之以恒地在床单上画“世界地图”,下面的垫絮甚至被尿蚀出一个大洞。与她相比,我像一个本地小男孩,她更像一个成都小姑娘。关于那只碗,从她身上,我发现了有些固有的观念开始松动。
你为什么叫花花?姓什么呢?我问。
啊,我没有爸爸,所以叫花花。花花说。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花花脸一红,没有说话,只是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突然想起了母亲说过的吴玉没有结婚。这应该就是我们森工诸多不能理解的习俗中的一种,想起母亲说的:嘴巴闭上,别人不会把你当哑巴,闭嘴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看见你坐自行车来的。花花说,我也坐过,也是你阿爸的自行车,跑得可快了。有次下雪,自行车还溜了,我和你阿爸都摔倒了,把你阿爸吓得不得了,生怕我摔坏了。
父亲和花花一家比我想象的更加熟悉,好多是我直觉中感到惊异却又说不出什么。
吴玉问我:饿不?
我点点头,用本地话回答:有点饿了,谢谢!
吴玉愣了一下,舒心地笑了笑,阳光映在她的脸上,那笑容瞬间很像我的母亲。从火塘的灰里掏出个印着月亮、星星图案的“月亮馍馍”,边吹边拍递给我。
花花说:你是我们家难得的客人,是贵宾。
吴玉拿来一本相册,这可是一本珍贵的相册啊,里面有几张解放前的照片,已经褪色发黄的照片上,有地主、头人、花花的爷爷等人,显然是在冬天照的,他们都身着臃肿的皮袍,挎着腰刀,笑得非常灿烂、自然。这些在旧社会高高在上的人,以这样一种亲切自然的形式存在于照片上,会让人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情!
正说着,花花的爷爷就过来了。
吴玉给老人介绍我:他是陈真光的儿子。
陈真光好得很。爷爷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接着竖起大拇指,县上给我们换茶叶、换水、换粮,谢谢!
在爷爷的心目中,任何干部都代表着上级派来的。
我听父亲说过,氟斑牙和大骨节病广泛存在于高原林区,许多人因大骨节病行走困难,痛苦的模样,真的难受。似乎,历朝历代都如此,人们早就习惯了,痛苦麻木了的人们认为这是老天的旨意,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因为大骨节病的疼痛失去劳动力。
爷爷给我解释道:现在县上主动管理,派专家来调查,取了很多样品到成都、北京化验,开始免费派送药物,给我们改善茶叶品种,免得得氟斑牙;林场送我们水管,从老远的地方牵来自来水,改善我们的水源,县上给我们换粮,免得下一代又得大骨节病,然后逐步进行异地搬迁……
爷爷曾经经常从茶马古道往返内地和古锦,贩卖过茶叶和鸦片,在国民党部队当过马夫,也在红军翻越大雪山的时候带过路,还在解放时被裹挟当过几天土匪,解放军来了,又给剿匪部队当过支前的民工。
没有办法,他们都喜欢我,我人缘好。爷爷一脸的皱纹笑开了花。但是,那些炮火连天、刀尖舔血的日子,我是再不想过了。爷爷在当支前民工时,和父亲在一个部队,在一次战斗中,父亲因为负伤,爷爷便把自己的马让给父亲,避免了落队而被土匪杀害。剿匪结束后,父亲写血书申请随部队整体转业安置在古锦森工局,开始了三线建设最基础的森工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