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两个的,吃饭时像头驴,谝这会儿了,脑子像头猪!”
说到最后,这军官索性骂起来。
现场一阵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带头抱怨的那黑汉子却率先道:“干,左右太尉大人也不图咱什么,老子就学了!”
他一出声,旁边的人也纷纷不甘示弱道:
“可不是,多好的事儿,俺也是糊涂了!”
“旁的不说,没听到么,若是学得好了,一年还能拿几回粮肉布匹,托人拿回家去与老娘老父也能吃些日子哩!”
“就是,也叫外头那些书生瞧瞧,老子也能写字了!”
“俺媳妇快生了,俺也学,回头就亲自教俺儿子去!”
这喜气洋洋又充满期待的声音放在一众光棍儿中分外刺耳,刚还欢欢喜喜的众人齐刷刷朝声音来源地望去,一个两个将拳头捏的啪啪响。
“他娘的,这还有个饱汉不知饿汉饥的!”
“还等什么,上啊,揍他!”
于是,以驻扎开封的禁军为试点的全军上下识字运动,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消息刚传出去那会儿,果然引得许多文人议论。
有的是欣慰,觉得那些粗鄙的汉子总算也开始知道廉耻,归根结底,还是有个读书人当兵头儿的好处,天下果然还得是他们读书人掌控着才靠谱。
可有的人,却真如皇帝所担忧的那样,破口大骂,只说这一举动实在亵渎圣贤,分明是那“弃明投暗”的丘八头子牧清寒长年累月处在军营里,给生生腐蚀了,这会儿便要倒过头来侮辱他们读书人!
传来传去,这些话就进了军营,牧清寒还没说什么呢,那些当兵的先就不干了,恨不得这会儿就冲进城里,摔桌子砸碗。
简直是放屁!
先前俺们不识字的时候,你们说俺们粗鄙;如今俺们太尉大人号召俺们识字,大家伙儿都会写自己和一屋子睡的战友的名字了,你们竟又掉过头来,说俺们污辱你们?
好么,合着是黑是白,全是你们说了算!俺们怎么着都不对了!
甭管是当兵的还是练武的,最怕什么?
最怕给人瞧不起!
好,你们说是被侮辱了是吧?
俺们就继续侮辱了,咋地?
合着你们天生从娘胎里出来就会读书,能写字的,压根儿不必一笔一划的学是吧?
不然怎么非要笑话俺呢?
还是说,跟“秀才”说的是的,其实你们只是怕了。
得知外头的议论后,同样生了好大一场气的“秀才”是这么说的:“依我说,他们就是怕了。
你们想啊,原先他们趾高气昂的,恨不得拿鼻孔瞧咱们,只从门缝里将咱们看扁了,凭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比咱们多看了几本书,多识得了几个字?
若是回头咱们也都能读书写字了,他们还有什么可牛气的,可不就怕了么!”
别说,到底是放牛的时候偷听过先生讲课的,这厮就是比一般的睁眼瞎有点见识,众人听后纷纷点头,直如当头棒喝,越发清醒了。
对啊,即便是我们读书,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我们不吃你们的,也不喝你的门,你们生的哪门子气?
原来说来说去,就是怕我们上进,日后若跟你们平起平坐了,岂不是抢了原先只属于你们的那份荣光?
意识到这一点后,全禁军上下将士便都如喝了鸡血、杀红了眼一样的亢奋起来,饶是原先还叫苦连天,预备借机偷懒的也都憋着一股气,重新掰着指头在自己大腿上划拉起来。
不就是识字么,都是人,你们能学会,偏我们就注定了要低你们一头不成?
我们也学!
牧清寒偷偷去看了一回,回来后便拉着杜瑕长吁短叹,十分感慨,连说自己惭愧,转头便也埋头苦读起来。
次年秋闱,牧清寒竟中了第六名举人!朝野内外一片震惊。
又有人眼红,跳出来说不服,可等他的卷子贴出来,看过的人都纷纷闭嘴了。
且不说那一手铁画银钩的好字,便是文章内容也颇有可取之处。
相较于那些还只是单纯的光头学子,也许牧清寒的辞藻算不得多么华丽,形容算不得多么精美,便是引经据典也不如寻常学子那般整齐、繁多,可通篇上下,就没一句废话!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扎扎实实的立足于国家现状,从他亲身经历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出发,不光分析现状,还很诚恳地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当然,也许部分地方忠言逆耳……
尤其他本人就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官,又亲身经历了惨烈的朝堂斗争和皇位更迭,看待问题更加锐利,分析起来也越发一针见血,只叫人拍案叫绝,哪里能是那些大多数情况还只流于表面的学子能比的呢?
一句话,这是个做实事的人!
肖易生也看了他的卷子,完了之后就笑,说:“写的不错,可三鼎甲,悬了,便只奔个二甲进士吧。”
都说文人,文人,说到底,办事能力要紧,可才华,同样要紧。
当了几年武将之后,牧清寒溜须拍马、粉饰太平的功力越发不济,甚至辞藻也凝练的有些干巴巴的,读他的文章经常会有种冷不丁就被戳一下、噎一下的感觉。
这样的卷子,落到一干讲求文章格式和词句美观的判卷老师手里,绝对能给过,但也绝对不可能放在头几个。
不然日后一个两个的都效仿起来,还不得把上位者呕死。
忠言是好,可若日日都逆耳,当真不是人受的。
听了这话,牧清寒非但没沮丧,反而松了口气,只道:“老师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说的肖易生、何厉和杜文都笑起来,纷纷打趣道:“你人都杀过那么许多,难不成还怕考试?”
牧清寒却正色道:“还真叫你们说着了,到底是许多年没正经读书的,如今骤然重新下场,自然是有些惴惴。”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道:“我自己倒也不怕,只唯恐带累了先生你们的名声。”
说到底,他也是正经肖易生的门生,没得自家师门内一众师伯、先生、师兄师弟俱是有名的大小才子,偏偏他屡试不中,岂不丢人现眼?
肖易生等人也哄笑起来,笑完了,又安慰道:“放心,你这文章也算鹤立鸡群,等闲文生再没这般有见识的,若考官不取中你,只怕满朝武官和大半文官都不应哩!”
说归说,笑归笑,饶是有肖易生的话作保,牧清寒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没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除了上下朝就是埋头苦读,拼命做文章,轻易连应酬聚会也不去了。
好在众同僚都知道他有正经事要做,且等闲人也不敢得罪与他,便也都或真或假的鼓励一番,牧清寒也都乐得装糊涂,照单全收。
转眼到了春闱,杜瑕和牧清寒的一众师伯、师兄,以及要好的同僚都去等他出场,竟还有些许紧张。
过了会儿,考场大门开了,里头先后晃出来许多精神恍惚,神态萎靡的考生来,有的干脆就是被抬出来的,依旧昂首阔步的牧清寒果然十分鹤立鸡群。
不等众人发文,牧清寒自己先就接过手巾擦了擦脸,然后唏嘘道:“我已然全力以赴,若这回不中,我也当真是不能够了。”
唐洌就笑说:“莫要灭自己威风,父亲背地里还夸你哩!”
待到发榜那日,牧清寒果然如肖易生所言,中了二甲第九名,一时上下俱都欢喜无限,光是赏钱就发出去不知多少。
后明宗亲自主持殿试,又做主,将其点为二甲第一名,到底还是应了肖易生的话,死活没叫他挤进三鼎甲去。
后太尉府大宴三天,消息传到军营中,众人也都与有荣焉,转头读书识字越发勤奋刻苦了。
这些人见了面还都说呢:“如今我们大人也都是正经的二甲进士了,没得咱们还都给他老人家拖后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