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瑕家去之后跟牧清寒说起今天自己去见何葭与赵夫人的事情,两人不免一阵唏嘘。
谈到何葭,杜瑕不由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平时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底气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到底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官宦人家,并没受过什么委屈,如今何大人骤然一倒,她不免就有些慌了,远比不得赵夫人沉着冷静。”
人心易变,更何况外面那些本就趋炎附势的东西,自然是墙头草一般的存在。
牧清寒就说:“你也说她是底气十足了,说的不好听一点,她的底气不就是何师伯?到底没怎么经历过风雨,如今师伯前途未卜,她慌张也在所难免。”
不说倒罢了,一说起这个来,杜瑕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哪里的不对劲。
最亲近的家人突然出事了,慌乱在所难免,悲伤也不为过,何葭的反应无疑十分正常,可是这么一看赵夫人的表现是否太过平静了些?
即便她年纪大些,经历的风雨也多,可何厉自打上任自来,虽然时常有些小风波,但是这样被圣人当众打板子,并丢到牢狱里去却是头一遭,一个闹不好,可能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日子了。
遇到此等大事,不说一般的女眷,就是个官员听说了也要脸色大变的,然而就杜瑕今天看到的分析,赵夫人非但不是多么惊慌,反而有些冷静过头,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劫。
杜瑕忙把自己的这个推测说了,牧清寒也十分重视,想了一回,尝试着推测道:“此事极有可能是师伯绸缪已久的,这个倒不难理解,难不成赵夫人提前也知道?”
如果他们的推测成真,那么何厉此举必然所谋甚大,为了不走漏风声,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恐怕他连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告诉,这么看来若是赵夫人早就知晓……似乎有些不大可能。
杜瑕摇头,若有所思道:“其实也未必要师伯结结实实的说出来。他们是老夫老妻了,同床共枕这么许多年,很少有事相互瞒着,若是师伯早有打算,即便不清楚的说出来日常生活中必然有迹可循,赵夫人又是心细的,通过一些行迹推测出一二,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要说是事关朝堂命运的大事了,就像之前牧清辉在外面有了人,他当然是谁也不会说的,可商氏却依然能够察觉到,这考就是夫妻长久以来的相互了解程度了。
说到这里,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可沉默半晌之后却突然又发觉他们的关注重点似乎产生了一丝偏差。
不且不管赵夫人是如何得知的,又或者说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可既然杜瑕都已经亲自去过一次了,还一点消息没有得到,就证明她完全不想说。或是根本就没法说。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厉被抓下狱到底是有预谋的,还是只是一场意外。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们大可以表面上做出一副火烧火燎的焦急模样,该到处奔走就到处奔走,可终究知道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心里安稳了;若是后者,那么就说明何厉当真是命悬一线,大家必然要豁出命去活动,还要尽快,不然这个人恐怕这次就要真的要折在里面了。
“眼下城门已经关了,不好折腾,恐适得其反。”牧清寒又在脑袋里飞快的想了一回,决心道:“赶明儿我去找三思,若我们俩也不能商议出个什么来,就直接去找师公。”
总得先尽快把事情原委弄清楚才好,不然老这么不上不下的悬着一颗心当真不是事儿。
次日,牧清寒果然起了个大早,天还不亮就准备入城,做了头一个进城的人,然后直接敲了杜家的门。
杜文这会儿才刚吃完饭,正换过衣裳准备去上朝,一听说自家妹夫来了,先是一惊,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忙叫人请进来。
牧清寒进来之后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可知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文先叫人给他上了一杯暖暖的姜茶,然后才道:“老实说,我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只是不大确定,准备今儿下朝之后问问师公。”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当时还没发生,所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等事情发生了,再回想起来却发现对方早已给过你提示,也有许多细节可以摸索。
之前何厉不止一次的提醒过自己和牧清寒该如何应对朝堂局势,尤其是接下来愈演愈烈的皇位争夺战中占位的问题。其实私下谈论这种问题是一种非常大逆不道的行为,就等同于在咒皇帝早死,因此饶是何厉肆意妄为,之前也从不说这类的话题。可是那一次他非但说了,而且非常详细,直接就点出自己和牧清寒应该怎么站位。
当时杜文只觉得感动,只觉得受益匪浅,如醍醐灌顶,可是如今想来,何厉未必不是在交代一些后面的事情。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动作、眼神、表情,似乎都蕴含着非常多的东西,只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现在杜文想到了,可是却又被瞬间涌起了一股寒意所笼罩。
他怕何厉已经是交代了后事了。
这怎么能行!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不能被动的等着别人反应,他首先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牧清寒还有些迷茫,杜文苦笑一声,干脆道:“还记得上一回我同你转达的师伯的话么?”
牧清寒听后心头咯噔一下,也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我回去写折子!”
“且慢!”杜文喊住他,说:“你且等一等。如今圣人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写了折子也未必能看。且等我去问问师公,他老人家早有准备也未可知。”
目前还想了想,终究点点头,道:“也好。”
像他这种禁军中的武将,虽然品级够了但是因为职位的特殊关系,如无传召,或是主动递条子申请,否则一直要在军营中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何厉等人的入狱,仿佛按下了一个神奇的开关,朝堂上在沉寂两日之后终于再次爆发,无数人纷纷递上折子,或是继续要求发兵攻打炤戎,或是要求惩办何厉这等大不敬的言行,也是热闹非常,不过刚上朝即刻中便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个个脸红脖子粗。
一个何厉闹出来的就已经够受的,圣人显然不愿意再跟这些人继续纠缠,当即黑着脸就要下朝。
平时跟何厉关系亲密,或是唐党中人要求力保他也就罢了,最让人意外的是,素来不理会朝堂争斗的金家人竟然也上书力保,十分引人侧目。
金仲的大伯更是在圣人喊出退朝之前大呼:“……臣不忍忠良蒙冤!何厉行径虽有些放肆大胆,口不择言,可也是一心为国,并无一点私情啊!”
旁人自然不知道金家人为何一反常态,在大家躲都来不及的情况下,竟然主动跳入这浑水中,可杜文却知道,这些人想必是在报当初何厉为金仲解围的恩情吧!
就连圣人也对金家人的这种举动大为惊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过还是蹙眉摆手道:“不干爱卿的事,你等只管潜心就修书就好,年底可能得?”
因为金家和江南关家在天下文人心目中地位崇高,轻易开罪不起,而圣人本人也确实喜欢他们为人和品性,素来看重,听了这话倒也不气,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想叫他们这些人掺合进来。
也不知这几个人吃错了什么药,平时任朝廷上下有什么天翻地动的大举动也不见他们多看一眼,今儿刚出了这事儿,竟主动跳出来要替人喊冤!
不是圣人瞧不起他们,而且金家人天生没有这种斗争的天分,老老实实做学问倒吧啦,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可想要玩儿这个……恐怕不出几个回合就要给人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圣人自诩是爱才的,自然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再说了,他记得平时这两边非但没有任何交情,而且还相当的互看不顺也曾不止一次的有过正面冲突,怎么就想起来要替对手说话呢?
不过也正因为此,倒叫圣人心中罕见的起了波澜。
连金家人都能主动开口替何厉说话,想来此人确实……
圣人还在这里自己阴谋阳谋想得起劲,却听金家几人叩头之后再次说道:“万岁!书什么时候修都好,便是晚几天也没什么,可忠臣良将耽误不得,还请万岁三思,三思啊!”
千万别跟纯粹的读书人犟,因为这些人一般都是很死心眼儿的,一旦认准了,什么事,任你说破天他们恐怕也会坚定不移的继续下去。
本来朝廷上这一群老狐狸就已经叫圣人够头疼的了,哪成想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金家人竟然也破天荒的主动掺和进来,叫这局势越发错综复杂,圣人简直头大如斗,心中颇有些窝火。
可他偏偏又极喜欢金家人,不好发火,只没好气的冲他们摆了摆手,语气强硬道:“爱卿不是这上头的人,不必多言,速速回去修书吧!”
说完也不去看金家几个书呆子着急上火的样子,直接就叫侍卫两人软硬兼施地带下去了。
本来朝廷上的局势当真是已经水火不容,两边僵持不下,可眼下金家跳出来横插一杠子,顿时就让已成型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天大的变化,约么几日内就会有结果了。
让这几个人一闹,圣人彻底没有了继续听众人罗嗦的心,干脆利落的就要下朝,自己径自甩手往后头去了,不管剩下一群大臣或真或假的哀号呼喊。
杜文原本高高悬着的心也因此而大大地放下了一截,待众人三三两两往外走去,他赶紧走几步赶上几位金家的长辈,一揖到地,诚心诚意的道谢。
金仲的二伯却是有些汗颜的拱了拱手,道:“惭愧,我等人微言轻,看来却帮不上什么忙。”
自打上回何厉不计前嫌救了金仲之后,金家人便十分动容,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也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还了这个人情。
人情不是好欠的,人家没催着你还,你却不能不记在心上。不然倘若将来遇到动摇国本的惊天大事,何厉偏偏开口,他们是帮还是不帮呢?
如今好容易碰到了自己能出手的机会,然而结果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金家人不由得十分惭愧。
杜文却不这么想,反而笑道:“诸位切莫妄自菲薄,几位这出人意料之举已然搅动局势,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说实话,金仲这几位叔伯跟他本人当真是一脉相承,都是对于政局不关心也不敏感,听了这话还有些懵,以为是杜文安慰他们,当即越发惭愧。
杜文又狠命解释几句,几个四五十岁的人这才迷迷糊糊的点了头,只是告辞的时候,似乎瞧着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似乎不信自己这轻飘飘且被圣人当场驳回升的几句话能对大局起什么作用。
杜文更加体会到这些人的可敬可爱,又恭恭敬敬的对他们行礼,目送了一回。
等他刚刚直起身来,却见远处唐芽的小厮小跑过来,说唐芽要见他。
这还是唐芽第一次主动要见他,杜文本能地抖擞精神,略略整理衣冠,快步跟了上去。
等两人在唐府落座,吃了几口茶,,杜文才问自己这么过来合不合适。
唐芽摆摆手,道:“原本是不大合适的,不过经过了今儿这一出,却也无妨了。”
杜文又看了他一眼,确认这不是在说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只是他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觉得这两年师公似乎是越活越年轻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胜利在望,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越发有了奔头?
唐芽单刀直入的问道:“金家人,是怎么一回事?”
何厉与金家众人的恩怨他再清楚不过,虽然没到死仇的地步,可因为两边都是犟种,除非一方先低头,不然绝对不可能和平共处。然而,就他所知,不管是金家人还是何厉,似乎谁也没有公开低头。
既然如此,今日金家人在朝堂上一反常态的表现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杜文忙把之前圣人一时心血来潮,意欲将金仲和七公主配成一对怨偶的前因后果说了,唐芽听后轻笑出声,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却不说话。
杜文猜不透他的想法,又有些担心他因为之前何厉没有透露过这件事的具体细节而心生不满,忙分担责任的解释道:“岳父大人原本不爱管的,是我同慎行不忍看金仲遭此惨状,这才强求了他。”
唐芽又笑了几声,似乎是听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道:“我就说那小子什么时候这般大度了,就主动去管这等闲事。也罢,你们这对翁婿也算互补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来的要好的多,唐芽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想来何厉也并非不知道。只是知不知道和会不会去做完全是两码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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