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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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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老实话,肖易生对自家师兄这种先斩后奏的强盗行径也非常有情绪,不仅在接到信的当天难得爆了粗口,又直接气冲冲写了回信,将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成然,当时有杜文的爹妈在,自己在不在也没甚所谓,可好歹你也给我提前意思意思的来个信吧?

    老子可是他正经拜过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难道只是说着好玩的么?

    你那女儿又不是生了一天两天了,养到如今也有十来年,又不非急在这会儿嫁,开封到山东也不是隔着千山万水,提前跟我说一声又能如何?能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么?

    可何厉这混账师兄却偏偏不,似乎是存心要气他一样,尘埃落定了才丢过来一封信,里面大咧咧就一句话:“我收了你徒弟做女婿了。”

    虽说君子动手不动口,可肖易生也不敢保证假如当时自己跟何厉立面对面的话,自己是不是会挽着袖子冲上去左右开工。

    谁年轻时候没轻狂过是怎的,还是哪个男人没打过架是怎的?

    就因为这事儿,肖易生还特地写信给自家老师告状,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大张纸,历数他的诸多罪状,读起来就觉得此人简直罄竹难书。

    除此之外,肖易生还顺便把对何厉的评价和描述从原先的“肆意洒脱远超旁人”,生生贬低到了现在的“行事疯癫”……

    就算一碗水端不平,也不好偏心太过。唐芽也确实对此事说了何厉几句,言明来日肖易生进京述职,必然没他好果子吃。

    结果何厉也是光棍,直接肆无忌惮地说道:“放心吧老师,他打不过我。”

    这理直气壮的无赖相,直接把自认为见惯了风雨波澜的唐芽也堵的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对,是打不过你,可是他能嘲讽死你信不信。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肖易生有怨气也不得不承认,杜文的这门亲事也确实是眼下可供选择范围内的上上之策。

    但凡涉及到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小事。饶是日常言行举止都要万分注意,生怕给人品出别的意思来,更何况是关乎一生,关乎两家的亲事。

    牧清寒和杜文从一开始拜肖易生为师起,身上就打上了唐党的烙印,打从根本上注定了他们要么与唐党中人联姻,要么用来拉拢附属党羽和中立派。

    既想进入朝堂接受庇护,还想按照自己心思任意行事?做梦去吧。

    前者的亲事解决的早,外人的视线还未汇聚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再者他与同窗同门兼好友家中结亲,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杜文,他的亲事一日没定下来,一日就还是有些人眼中的香饽饽。毕竟联姻这种事情所能代表的,所能带来的,都太多太多,多到值得某些人牺牲一个亲生女儿。

    可一来他的家底毕竟太薄了些,饶是有一众能干的师公师伯师父也无法完全弥补。寒门出身的现实足够让一些豪强大族持观望态度。他们要等,必须要等,等着看这个小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究竟值不值得他们的冒险。

    二来,这一个两个的小子确实十分有才华,前途不可限量。虽然唐芽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着提过,可想必就算是他也不愿意看到,甚至无法容忍肥水流去外人田这种情况发生。

    唐芽的七个弟子中,有女儿的有六位,是嫡女的只剩四个,年纪相仿的仅剩三家,可选范围非常小。

    可杜文的个人特色似乎又太过强烈了些,他太过锋芒毕露,就好似一把虽然稚嫩但却有自主意识的宝剑一般。

    宝剑虽好,却是一柄双刃剑,还很有些桀骜不驯,一个操作不当便要伤人伤己。

    然而何厉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坚信自身的锋芒能够轻易压下杜文的锐气,并给他在适当的时候配上一柄合适的剑鞘,让他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收放自如。

    抱怨归抱怨,可肖易生知道这么亲事必然是自家老师也默许,甚至暗中推波助澜了的,不然就算何厉本事通天也无济于事。

    然而……他就是要生气!

    自己一点儿点儿看着长大成才的弟子给人说拐跑就拐跑了,难道还不许他生气么。

    谁能耐他何?

    ………………………………

    牧清寒和杜文在拜访知县大人,而杜瑕却也在同时拜访知县夫人。

    见她笑意盈盈的进来,肖云直接上前打趣道:“你女婿这次否极泰来,你怎么这么急着回来?”

    原本大家还担心牧清寒和杜文会不会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可头里听说两人都得了圣人的嘉奖,唐芽也升了官儿,就知道必然是好结果,也就有心思开玩笑了。

    杜瑕先给元夫人行了礼,然后伸手掐她的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早听说你女婿家里都爱极了你,你婆婆急的什么似的,你怎的先又说起我来?”

    好歹杜瑕也比她先定亲几年,里里外外远远近近不知被人打趣过多少遍了,又怎么会怕这个。

    肖云到底道行不够,听到这儿自个儿先就臊红了脸,哪里还记得起要反击,只追着她打。

    元夫人乐得看她们玩闹,只在上首捂嘴笑,也不制止。

    闹了一会儿之后,杜瑕见肖云气喘吁吁,面上微汗,也就停了。

    两人闲话几句,杜瑕就叫小燕递上一个匣子,匣子里正是何薇她们托自己带的信。

    肖云见后喜出望外,对她道谢连连,又连珠炮似的问道:“你果然认得她们了,她们可还好?伯父伯母好?听说他们家又有了一位弟弟,你可见过?长的怎么样,像谁?”

    杜瑕体谅她们许久未联系了,就笑着一一回答,说:“都好,苍儿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也颇聪明伶俐……”

    一时肖云又去看信,发现里面还有何薇附带写的几首诗词,略念了一回便赞赏不已,又对杜瑕道:“薇姐姐着实是个才女,你素日只说我书读得好,殊不知她的才华十倍于我,什么时候咱们几个凑到一堆儿,一处读书作诗才好呢。”

    杜瑕听后却连连摆手,笑着说:“快罢了,快罢了,写字倒也罢了,可我于作诗一道实在天分有限,也不够灵巧。在咱们陈安丢人现眼也就够了,何苦要闹到开封去。到时候你们爱作诗就作诗,我还是和葭儿一处骑马来的痛快。”

    说的大家都笑了。

    作诗这种事情确实需要天分,杜瑕深知自己于此一途不过天资平平,实在成不了一代文豪,压根儿就没起过在这方面跟人争强斗胜的心。

    她虽然研究透了做诗词的格局规律,到底略显粗糙刻板了一些,平时拿着糊弄人够用了,却真的不敢在真才子才女面前放肆。

    元夫人本就爱她洒脱爽朗,如今她兄弟、女婿越发出息,对自家丈夫的仕途也有百益而无一害,这喜爱便就增到了十二分。

    “何苦妄自菲薄?”元夫人笑了一回,又正色道,“风流袅娜是灵性,细致纤巧是灵性,雄浑壮阔自然也是。你虽身为女子,可难得有那般的胸襟见识,寻常男儿都难以企及,很该自豪自傲,谁又敢说你丢人现眼。”

    肖云也称是,顿了一下又问道:“葭儿果然会骑马了?师伯也果然给她买了?你不知道,早多少年前她就嚷嚷着要骑马,便是偶尔出门见了人家在高头大马上,也羡慕的很。只是师伯总说她还小,并不许。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竟也把你套了进去。”

    杜瑕被搔到痒处,不免跟她说了许多自己与何葭一起骑马的故事,当真眉飞色舞,听的肖云悠然神往。

    三人又说了许久,中午也在一处用饭,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才放杜瑕、牧清寒与杜文一同归去。

    接下来的几天,牧清寒和杜文继续找肖易生请教各项事宜,杜瑕又去探望方媛、万蓉,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两个姑娘只知道他们一家前阵子说走就走,个中缘由并不清楚,如今她终于归来,自然要问什么事。

    陈安县终究有些闭塞,外面的消息到这会儿还没传进来,知道的人不多。

    杜瑕明白这件事不好大肆宣扬,叫人说自家得意忘形事小,留下把柄就不好了,便只挑了些不大要紧的细节说了。

    方媛本就不长于此道,心思也粗糙,听了也就算了,不过唏嘘一番。倒是万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多看了杜瑕几眼,只是终究没说什么。

    可后面听杜瑕说他们不日就要搬到开封居住,两个姑娘都万分惊讶,渐渐红了眼眶,十分不忍。

    本想着大家距离各自出嫁还有几年时光,若凑在一起玩笑打闹也可以稍稍排解一下,多留下一些灿烂美好的回忆,谁知道竟然这会儿就要分离了,不免都有些悲伤。

    只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呢?

    不过这些年下来,她们终究情谊深厚,无话不谈无事不说,最终还是无可避免的抱头哭了一回,约好就算是分隔万里,也要时常书信往来。

    稍后三人由丫头侍奉着重新梳了头,洗了面,擦脂抹粉,弄好了才敢出去。

    杜瑕又悄悄的去找方夫人,隐晦的表示自己家就要搬走了,那许多羊毛毡的原材料也不方便携带,打算就地做成成品卖出去。

    方夫人也是一个人精,闻弦知意,哪里有听不懂的,立即就表示有不少人求,回头就打发人去府上送单子。

    原先杜瑕做的这些羊毛毡瑞兽猛兽摆设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极受欢迎,不知多少人看了眼红,也很想要。只是那个时候杜家已经渐渐起来了,杜瑕又是个能耐得住的,接连三两笔,挣够了就不做了,任谁如何请求,开出多么高的价格也无动于衷。

    物以稀为贵,市面上的羊毛毡摆设本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如今杜瑕直接就不做了,端的是有价无市,越发被人炒的昂贵起来。

    这会儿她竟主动表示要做,方夫人如何不喜?

    那摆设那样好看,又是好意头,拿出去送人何等体面,也省好多事呢。

    因杜家人在这里呆不了两个月,杜瑕还要给《阴阳迅游录》第五卷收尾,第六卷做草稿样书,并没有太多时间。而且剩下的原料也有限,就只应了三对六个。

    方媛和万蓉这两个姑娘对外头的事情不大了解,可方夫人他们却知道许多,明白杜家此刻正是冉冉升起之时,十分想要巴结,因此方夫人张口就说要给六千银子。

    杜瑕哪里肯依!最后还是根据个头和难度定了五百银子一个,共计三千两,已经算是十分实惠了。

    只这一笔,就把开封买宅子的银子尽数赚回。

    过了约莫半月,肖易生觉得眼下自己已经把能教的全都教给了两个学生,便催着他们去济南府拜访一众师长。

    牧清寒和杜文也觉得是时候去了,跟杜家人说了一声,就带着阿唐,张铎,彭玉,于猛等人先行一步去济南府等着了。

    不出所料,回到济南府的牧清寒和杜文没见到潘一舟,对方倒是收了帖子,可是谢礼却叫学生郭游原样带回,又传出话来说:“既然安全无事,且这事也非我的功劳,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若日后真能同朝为官,来日方长,且有见面碰头的日子。”

    郭游也是无可奈何,歉意道:“你们也知道我老師这个脾气,其实并无恶意。”

    牧清寒点头,“也罢了。”

    说起来他们两边分别属于唐魏两党,在许多立场问题上堪称势不两立,若是私底下从往过密,也未必是好事。

    倒是府学中的一众师长并同窗对他们十分热情。前者倒罢了,因二人一向品学优异,勤奋上进,一众师长均对他们赞赏有加,倒是那些原本关系并不怎么好的同窗,突然一反常态得热络起来。

    甚至还有人干脆趁着下学的空档热情相邀,请他们一起出去游玩,参加诗会什么的,都叫两人不胜其烦。

    谁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呢?因为这时候朝廷上的动向和前因后果都已经通过各种途径传回到了济南,而府学中的这些学生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此事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此番牧清寒和杜文因祸得福,非但能进到太学中去,而且还得了圣人的嘉奖,被赏赐了如意等物,着实叫他们眼红。

    可是眼红归眼红,他们却还分的清轻重。

    那两个小子本就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师公,现在又直接进了圣人的眼,端的是蒸蒸日上,风头正劲。若没有实打实的把柄和错处,几乎不可能将他二人扳倒。

    既然没有杀妻夺子之恨,也没有特别直接的利益冲突,何不化敌为友。又有谁愿意这会儿就给自己竖几个明晃晃的敌人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牧清寒和杜文越发不愿意同他们往来,私底下也没少跟郭游和洪清抱怨。

    “这些人当真是属墙头草的,原先你被知府大人收做了弟子,他们就挑拨离间,意图贬低我等。这会儿我们死里逃生,好歹得了奖赏,他们又想着贬低你们,好也是他们,歹也是他们,如此反复无常,岂非小人?真是倒尽胃口。”

    洪清就说:“事实便是如此,这世上终究还是小人多,君子少,你们不往心里去也就是了。”

    郭游也不爱说这个,当即另起话题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个都是先去了太学了,且在那里等等,想来我与洪兄亦不远亦。”

    旁人倒罢了,就是洪清听了这个着实惭愧得很,直说不敢当不敢当。

    “何必如此?咱们又不是外人,你我才学也都心中有数,难不成反不如那些人。”郭游不以为意道。

    接下来几日,几人一边游玩,进行谈诗论道,又论及国事。偶尔也去府学中,向一众师长和山长讨教,牧清寒和杜文都觉进益良多。

    临走前一天,众人不免又吃酒席,一直闹到四更天,两只眼睛都沉的睁不开了才作罢。次日郭游和洪清亲自送到城门外,依依不舍。

    牧清辉也在送别之列,只是此番情景却无当初他们兄弟二人被逼无奈分别十分不同。

    且不说牧清寒此番去开封注定了会有一个好前程,牧清辉就是正常情况下,少说也要一个季度去一回开封,因此兄弟二人也能时常见面,就不觉得难过了。

    此时已是九月底十月初,秋风萧索,寒意蔓延,无数花木也渐渐呈现出疲态,却又有几多花卉迎难而上,依旧生机盎然:又有许多枫叶“绽放”,火红一片,静静燃烧,颇有一种萧瑟悲壮之锐利美。

    此情此景,直叫郭游大抒胸襟,当即取了笛子,吹了一曲《阳关三叠》。

    他素来心胸旷达,为人洒脱不羁,颇有魏晋古名士的风范,所以吹出来的曲子也风流潇洒,叫人心旷神怡,不觉伤感,反对未来相见之日无限期待起来。

    杜瑕和杜河夫妇到罢了,之前在牧清辉做东主持的宴会上也曾听过郭游施展身手,此番虽也是如痴如醉,可好歹还撑得住。

    张铎等人就不成了,他们只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竟就从未听过如此精湛的技艺,一时都呆住了,良久回不过神来。

    杜文不禁拱手叹道:“许久不见,郭兄的技艺越发精熟了,加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林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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