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杜河说的,便是小小陈安县,大部分好地段的房屋要么主人自己住,要么太闲置的就用来出租,进项源源不断,轻易不肯贩卖。
原先杜河还想把他们一家人现在住的小院儿买下来,哪知户主当即拒绝,说要留给自家孩子吃租子。
因地段本就好,加上前番杜文又中了举人,越发抢手,房主自然不肯卖。也就是想送杜家人情,不然换了旁人,必然要涨房租的!
一听上千两,王氏已然呆了,心道果然拿不出。
如今他们家虽一年也能得个五百上下银子,可开支也多,剩下能存起来的纯利润也不过一二百两,且要预备不时之需,却又去哪里筹凑这上千两?
她想了一回,试探着问道:“亲家在济南府甚是有脸面,况买房置地也是好事,不若”
话音未落,杜河就皱眉摇头的否了:“糊涂!咱们打算买房置地,本就是怕他家看轻,如今反倒求上门,这算什么!”
王氏讪讪道:“是我想岔了。”
杜河觉察到自己语气甚重,也有些后悔,连忙安慰几句,道:“所幸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瑕儿还没过六礼呢,怕甚?再者也没找到特别合适的,咱们只慢慢攒着罢了!”
夫妻俩说笑一回,又因杜河要接管山上的事,必然要仔细看过,便决定收拾起来,一家三口去山上住些时日,正好花都开了,也散散心。
第二天跟杜瑕说了,她自然是愿意的,当即叫小燕收拾东西,又着重拿了文房四宝和专门用来画画的碳条和本子,准备写生采风。
隔天清早他们就出发了。
除了杜家两座山之外,周围还有许多人家的产业在,山上普遍栽种许多瓜果。春季正是鲜花烂漫的时候,那些桃杏梨花争相开放,如云似雾,微风袭来,娇嫩花瓣纷纷冲天而起,又打着旋儿落下,美不胜收。
如今杏花已大致过去,无数如雪梨花正当时节,还有部分早开的粉红桃花夹杂其中,随着山势不断起伏,远远望去云蒸霞蔚,说不出的震撼美丽。
小燕惊喜道:“姑娘快看!”
不必她嚷,杜瑕也早掀着帘子看呆了,她望着远处几座绵延山峦,心神激荡,一时间脑海中空荡荡一片,真是想夸赞几句都觉得语言空乏无力,竟没什么能描绘出眼前这般美景。
王氏见她这样,就笑了,也探头看了一回,道:“这也就罢了,这两年雨水少,开的花也少,若在好年景,哪里还这般稀疏,当真是远远看去只留花海,连下头的土地都瞧不见的!”
少顷到了山上,稍事休息后,杜瑕便迫不及待的到处逛去,杜河则找了老王头等人,询问各种作物和家畜家禽的情况。
老王头搓着树皮一样粗糙的老手,局促道:“好叫东家知晓,这几年雨水越发少了,开春到现在,更是半滴没有。山下的河也快干了,如今只得派车去更远的地方拉水,可也不大顶用。”
他快走几步,随手点了几棵树,就见上头飞快爬过几只小虫。
他忙先捏死,才解释道:“因着下雨少,冬日没有雪,虫卵俱都活了,如今虫子也多,不仅果子结的少,好些更被咬坏了,怕是今年收成更不好了。您瞧这些果树,开的花比去年还减了两成有余呢!”
杜河跟着看了一回,也是叹气,又安慰道:“老天爷不赏饭吃,谁也没法子,你们尽力便是,其余的都不用多想。”
要不怎么说务农虽名声好,可仍旧有许多人耐不住给自己扣上商户的帽子,实在是好坏全凭天意,但凡一点儿波折就损失甚大,太不保险。
那边杜瑕亲自转了之后,才发现花开的果然不如去年来时见到的多。
按理说,这些果树都是刚长好的幼苗,理应一年好似一年才是,可现下却这样,果然是雨水奇缺的缘故。
唏嘘过后,杜瑕不免又想得更多。
她早听说过,大灾之年残酷异常,啃树皮挖草根,易子而食的事情时有发生。如今虽还不到那般田地,但可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在山上痛痛快快一住半月,杜瑕每天吃过饭后便满山爬,找到合适的角度便坐下来画画,着实积攒了不少稿子,一应的蓝天白云花海,有远的全景,还有近的特写,都美不胜收。
拿回家去后,旁人倒罢了,小鹤见了爱的什么似的,央求道:“好姑娘,这样俊的画儿,能给我描个花样子不?转眼就做夏衫了,我用那雨过天晴的薄纱和若竹色的薄绸绣一套杏花的,一套滴水菡萏的,都细细的绣最好的与你可好?”
杜瑕笑道:“这又有什么难的?赶明儿就描给你,只一点,杏花的用若竹色绸纱倒罢了,滴水菡萏的,你给我用水蓝色吧,回头我跟娘说,叫小英开了库房找料子给你。”
小鹤笑着应了,刚要走,又被杜瑕叫住,忙回来问:“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杜瑕略一琢磨,道:“这么着吧,我的先只做一套杏花的,再给爹娘一人做一身,哥哥的娘自己做便罢了,等二老的做好了,你得空再给我做菡萏的吧。”
又过了约莫一月,到了五月半,杜家人的新衣裳都得了,裁剪纹样无一不精美,而他们却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外头的形势越发严峻了。
天气越来越热,然而却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天空蓝的像一块琉璃瓦,清透无暇,一丝云彩也瞧不见。太阳日日不辞劳苦,火辣辣的炙烤大地,自然也没有下雨的可能。
雨水少,日头烈,地里作物自然减产,市面上的瓜果蔬菜也都纷纷涨价,就连鸡鸭也被热的不行,蛋都下的少了。紧接着,众人都意识到了这样的天气持续下去必然将给田地带来致命打击,粮价也开始疯狂上涨。
就在这个当儿,济南府牧家来人,除了例行带信外,竟然也报丧!
那小厮一路骑马,风尘仆仆,脸上都被烤出一层油,晒得锃亮。杜瑕见他年纪不大,也不忙着问话,只叫人帮他打水洗脸,又吃井里镇着的水果祛暑。
那小厮着实累狠了,咕嘟嘟连灌了一整壶桂花酸梅汤才缓过气来,又胡乱擦了脸,便道:“月初老爷没了,大爷和二爷都忙着奔丧,忙的什么似的,故而这回的信晚了几天。”
怎么最近几个月总死人?!
杜瑕一惊,刷的站起来,一叠声的追问道:“老爷没了?!你们大爷和二爷可还好?天热,千万叫他们别太过伤心,保重自己要紧。”
小厮点头,又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大爷二爷素日十分注重保养,如今虽然炎热,倒还撑得住。只是这么一来,二爷便要守孝三年,旁的不说,这一届的科举也赶不上了,只好再等下回。”
杜瑕摆摆手,道:“不值什么,身子要紧,再者厚积薄发未尝不可,这三年里他好生用功,待除了孝正好赶上下一届。”
话音刚落,杜瑕心里却突然打了个咯噔。
是啊,牧老爷没的是不是忒是时候了些?听说他已经病了许多年,如今还有将近三个月秋闱,他恰恰死了,而牧清寒刚好本来就没有什么下场的意思,正好戴孝,等三年过后,刚刚好赶上下一届……
牧清寒为人至诚至真,便是与牧老爷无甚感情,也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牧清辉?
杜瑕这么想着,脸上不自觉就带出点来,那小厮见了,还以为她伤心,不由得劝慰道:“姑娘也不必忧心,老爷这么着已经好些年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早有准备,如今气候反常,这才撑不住了的……”
杜瑕忙将心思暂且压下,又问他别的事:“济南府里果然也反常得很?”
“可不是怎的!”小厮麻利回道:“远的不说,就那大明湖水位也降了好些,不少大的画舫都搁浅了,许多鱼也都热死了,城中几十口泉水也都不喷了,各处开支又骤然增大,不少人家都过不下去了呢!”
杜瑕一边听他说,一边拆了牧清寒和杜文写的信看。
信中除了例行报平安、话家常外,牧清寒还特意致歉,说自己这回必然要错过考试。又说济南府情势也颇为严峻,现下多有流民到处流窜,惹是生非,叫他们在陈安县也当心些。
一目十行的看完信,杜瑕真是心乱如麻,砰砰直跳。
果然来了!
与即将爆发的大灾相比,牧老爷是死是活,或者究竟是不是自然死亡,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晚间杜河从郊外山上回来,杜瑕又把济南府里的事情说给他听,他听后皱着眉头道:“果然厉害了,月前就听说外面晃悠的人多了,前几天竟也有人闯到咱们山上去了呢!”
王氏和杜瑕都不知道竟有这事,听后都唬了一跳,忙问有无伤亡。
杜河忙笑着安慰道:“并没什么,山上十几口人呢,又是青壮劳力居多,略一吓唬也就赶走了。”
王氏和杜瑕这才松了口气,又不放心的问道:“想必是饿的,前几年粮食就减产,如今又涨价,想必不少人家都接济不上,这才铤而走险。”
杜河点头。
他们忧心忡忡不说,渐渐地,陈安县内外的情况也严峻起来。
首先,城内外巡逻的人手增加不少,他们对于几道城门的盘查也严格了许多,一旦有嫌弃可疑的人,便立刻有如狼似虎的守备衙役等扑压过来,盘问个底儿朝天。先看路引,再问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作何目的有何凭证?但凡有一点儿可疑,都不会轻易放过。
渐渐地,这种严酷的气氛蔓延开来,感染到了县城中的每一个人。
有人开始疯狂的囤粮,囤积各种生活必需品,甚至加固院墙。杜瑕一家人也难以免除,亦觉得十分惊慌。
杜河与王氏倒罢了,他们原本也是经历过早年战乱逃难的人,也十分有经验,最初的惊慌过后,就都分头忙碌起来,忙而不乱。
只是心底终究还是有些担忧的,全因过去是逃战乱,只要不遇上敌军,谁也不会对百姓出手;可如今大家要面对的却是天灾,更需要警惕的还是外头的流民。
流民可不会分什么你我,一旦饿极了疯魔了,会做出什么样没人伦的混账事,谁都不敢想。
杜瑕就更不必说,她生长在和平年代,又在内陆,华国的安宁程度全世界首屈一指,便是境外有无数狼子野心虎视眈眈,也往往在边境就被阻拦下,内地一片歌舞升平。什么恐袭爆炸犯罪,几乎都与他们绝缘。杜瑕生长生活的地方,又是安静的平原,旱涝灾害少见,如今一朝穿越了,却突然遇上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实在有些提心吊胆。
突然有一天,杜瑕又有了另一种担心:杜家那一群人会不会来这里寻求庇护?到时难道他们又要重新回到原先那种,一家三口居于人下的日子?
哪知王氏知道之后竟然搂着她笑道:“我的儿,你旁的地方聪明,这些地方果然是缺了些。”
杜瑕面上微微发囧,知道自己是瞎担心了,又详细问下去。
王氏也乐得同她说道,便继续道:“碧潭村周边地势颇为复杂,群山环绕,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若没有熟人带路,早就走迷了。再者小小村落,产粮有限,也没什么出名的大户人家,没得金银细软可抢,哪里比得上陈安县城这明晃晃的肥肉?”
“再说了,若是真有流民去了,村民一准儿往山上跑,那上头多得是野果、野鸡兔子的,不比这县城,一旦被封起来,就只得等死……”
除非真的有人误打误撞的闯进去,否则碧潭村反倒比陈安县安全许多呢。
听完这些话,杜瑕才算是放下心来。
转眼就是七夕。
七夕与大禄朝百姓而言十分重要,若在往年,约莫半月前就有人热热闹闹的张罗开了,不论贫穷富贵男女老少,都乐得参与其中。饶是近这两年年景不好,今年外头看着规模也比往年小了些,还是十分热闹隆重。
以前杜瑕还小,也没怎么太在意这些。而如今她也是订了亲的人,说不得便要入乡随俗,如众人一般期许起来。
听说济南府也不大太平,牧老爷又刚没了,还不知道牧清寒那边如何;再者秋闱在即,哥哥杜文又要下场,当真千头万绪的,她也想在夜里诚心祷告一番,好歹叫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昨儿王氏就准备好了全套新衣,一大早盯着全家人都换了,待吃过饭,又整理一气,不待入夜便外出逛去了。
因这几日过节,许多人家难免走亲访友,下头村镇百姓也有胆大的、耐不住的进城玩耍,城门开放时间便略微宽松了些,也有许多人进城玩了,故而倒也有了几分往日的繁华景象,叫人看的舒坦。
只百姓舒坦了,苦的便是警备的,肖易生提前重新整合内外布防,将巡逻人员翻了一番还不够,且俱都挎着兵刃,十分谨慎,生怕有流民混进来作乱。
肖易生忙的脚打后脑勺,元夫人自然要夫唱妇随,也带着女儿一通联络官僚系统的太太姑娘们,虽也出门,可到底不自在,只是你来我往的打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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