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充满了怒火,那当真是充满了怒火,一点再也充不下了。看着他二人,道:‘你们做的好事!’
凤兰听出我的声音来,便即明白,道:‘夫君,实在对不住。只是,只是你性子太执拗,我怕你……’我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性子执拗?性子执拗?这就是理由?
柳长青听到此处,总感觉哪里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我那时已被冲昏头脑。跟着使出全力,一脚踢出,便击中凤兰小腹,凤兰马上飞了出去,头磕在墙上,便已昏死过去。
柳长青“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肖天华接着道:“我双目瞪着凤兰,心道:‘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哈哈!哈哈!’随即看向章德大师,那章德大师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我便一直盯着他,隔了良久,章德大师才道:‘你……你……为何……你为何杀你爱妻?’我只等他说话,便一脚踢向他脑袋,章德大师口吐鲜血,躺在地上。
“几名年轻的小和尚听得打闹,跟着进来,看到此景,吓得都不敢动弹,章德大师的小弟子却跑了进来,扑向章德大师,大声叫;‘师父,师父!’我只是冷笑。那小和尚看我一眼,突然道:‘你是肖天华!你是肖天华!你为何杀我师父!’我还只是冷笑。
“那小和尚又道:‘我师父救你夫妻二人,你为何恩将仇报?’
“我猛然一愣,道:‘什么救我夫妻二人?’这时章德大师尚存一点气息,指着我,道:‘肖檀越……你……你妻子如此……如此对你……,你却害的她丧命……居心何在?’我道:‘哼,她如何对我?是在我饭菜中下药吗?那附子我吃了一年,如何还不便死?’章德大师疑惑之情顿现,迷茫道:‘那……那附子……是堕胎印子……你如何食得?’
“唉,天下像我这般愚蠢之极的人只怕也没几个了,那时候我还皱起了眉头,道:‘什么堕胎?’章德大师道:‘错了……错了!……全然错了……咳咳……咳……’我喝道:‘是对是错自有天下人看在眼里,你们死有余辜!’章德大师一旁的小和尚脑袋灵光,嘴齿伶俐,哭着说道:‘你定是误会了,去岁你家娘子来寺庙中求子,我师父见她脚步虚乏无力,双手有意无意抖动,便替她诊脉断病,后来说道:‘你回去之后,多吃鳝鱼即可。’你娘子的病果然好了。又一次来拜佛,见了我师父,十分感谢,就问道:‘我一直无子嗣,可是有绝后症?’我师父又替她诊脉,诊后无所发现,师父说:‘若是无子嗣,要带你夫君也前来。’你娘子说你太过傲气,说你是练武之人,总不愿瞧病,因此偷偷给你把了脉,回去之后让你娘子加入饭谱之中,现在你病好了,哪知你这忘恩负义之徒,竟然……竟然……’
“我那是听了此话,才隐隐觉得不对。唉……凤兰我二人近十年同居之情,我竟听信得几句话就做出此等畜生不如之事,我实在该千刀万剐。那时我回想他们二人对话,仍然不信,我问道:‘我听他二人说:‘我要留着这孩子,在所不惜。’难道原本想让孩子死掉?未免太不近人情。’章德大师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衲于月余……月余之前,诊得凤檀越……脉象,发现心脉总是不对,拿捏不准,便……便请城中崔婆来诊断……崔婆摸了摸凤檀越的小腹,道:‘里面……里面不是娃娃,我只摸到……一个……硬块,那可绝不是娃娃,我摸过这么多怀孕女子,那可不能……不能是娃娃,一定是吃了什么坏……坏东西了。’老衲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凤檀越……檀越……腹中生了一颗恶瘤。’
“我疑惑道:‘恶瘤?恶瘤?难道凤兰没有怀孕?’章德大师道:‘凤檀越怀孕,那是……是千真万确。不过她小腹中还有……一颗恶瘤。老衲那时已知……这孩子怕是难保了。若是要强生,也只怕到时候凤檀越性命不保。唉,真是冤孽,那****娘子哭哭啼啼走了……第二天一早又来,嗯……那是本月十二日,你娘子来,我见她眼睛肿大,想必……想必是哭了一夜……’
“唉,你一定觉得我不是人,不错,我实在比畜生还要不如。凤兰那些时日常常眼红,我也是看在眼里的,都是这步法令我痴迷,我竟从来没有过问过一次,从来没有。我觉得好像是错了事情,源源不断给章德大师输送内力,章德大师突然十分清醒,那是回光返照之故,说道:‘老衲看到凤檀越,心里猜测她是不舍得打掉孩子,因此哭了一夜,哪知凤檀越前来找我,第一句话便是:‘我要打掉这个孩子,烦劳大师开点药方。’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虽然这孩子十有八九是要不得,但听得她说这句话,老衲竟然心里不快,只想一夜,便要做掉这孩子,任何一位母亲怕是都做不了这种决断,就算有人决断,那也大概是要留孩子。阿弥陀佛,老衲身在佛门,他要保自己命,我为何要不快?是我自己佛法不深。老衲便说道:‘我身在佛门,实不该做如此罪孽’。肖檀越可想,杀死幼儿,那一样是杀人,老衲知她病症,却无可奈何,只让她到别处去,那便由得凤檀越自己做主了。后来凤檀越却抚摸肚子,柔声说道:‘我这孩儿,是我的命,我那夫君,也是我的命。我若留得孩子性命,到时候一走了之,那我心里痛快而已;我那夫君,我也是他的命,我这孩子,他此时尚且不知,若说他愿意谁活下,我夫君心中必定痛苦万分,但他一定让我活。这孩子他尚且不知道,就一辈子也不让他知道了,免得他也痛苦。今后若能再生得孩子,那自是福缘,若如大师所说,生不得孩子,那也是天意。’突然大声道:‘都已经到这般地步了,你说该怎么办?’老衲才恍悟,尘世中女子重情重义者颇多,但如此重情重义的,凤檀越必然在前,她是所有的苦楚都自己承受了。我只说到:‘冤孽!冤孽!’凤檀越乃女中豪杰,母性却又至深,老衲见她突然低头看地,良久又突然抬头,郎朗说道:‘这一年中,我按照你吩咐,在他饭菜里只加一点剂量,好不容易熬得过来,既然已经成功,又岂能功亏一篑?’老衲知她在此片刻之间已经改变主意,劝说道:‘你若不按我吩咐,那便有性命之忧矣。’”
“章德大师回头看一眼凤兰,又道:‘是了,肖檀越定是欺负了凤檀越,才让她说了此话。唉,凤檀越真乃真豪杰,却又拿不定主意,每次来说法都不一,凤檀越和孩子之中,或许总得有一个人丧命,她去了恶瘤,便是杀死自己孩子,她若不去恶瘤,那孩子或许能活,她却难以活下。唉,当真令人难以抉择。后来老衲实在不忍看凤檀越犹豫不定,便让她用附子做药引,法门交给了她,该当如何抉择,那便是她的主意了。’
“今日肖檀越来到此地,不问情由,便下杀手,唉,杀孽太重,我只盼你能在清净幽僻之处,花上二十年之工夫,静思我佛。”
直到此刻,我方才彻底明白。心想:‘附子是给凤兰打胎吃的,不是给我吃的。我听到的话,本来都是人之常情,我竟一直给凤兰强加罪名!’又想:凤兰一早说有天大的喜事告诉我。能是什么天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告诉我怀孕之事。
“我醒悟之后,抱起凤兰尸体,还有……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子……官兵来了一群人,都是一群饭桶,谁也不敢上前,只在吆喝。我大叫一声,飞身而出,我不知该往哪里去,我就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足足跑了三个时辰,我也不觉得累。这时天也黑透了,不知为何,竟又跑回了慈平寺后边的小路。”
柳长青心道:“师父说道,奔跑之中,往往是在转圈子,总要回到原地。”
肖天华道:“我在那树林当中,再也支持不住,瘫痪在地。世上似我这般愚昧之人,当真举世无双。呸呸呸!我怎么配称为举世无双?这时,我听见树丛中也有人在大声哭泣,我也毫不在意,趴在凤兰的尸体上。隔了一会儿,那人忽然道:‘啊!是你!’
“我仍是不回头,那人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良久才过来,在我身上用力捶打,我是该死之人,他打我毫无力气,我扭头大声道:‘用点力气!打死我这个王八蛋!’哪知这一回头竟无人。
柳长青惊讶道:“是鬼吗?”
肖天华道:“人人都道这世上有鬼,可是谁看见了?要是有鬼便好了,凤兰便是做鬼,我也要她陪着我。不过,唉,我当真不配!那不是鬼,正是两日前被我踢断腿的小偷。”柳长青“哦”了一声。
肖天华接着道:“我那时还想:‘我要是像他一样,是个小偷就好了,被人打断了一只腿,那也比我要幸福的多。’我便盯着他看,那小偷叫道:‘冯郎中只要钱,没钱不给我奶奶看病!我……我整日在旁照顾奶奶,实在没钱给他,我被逼无法才来偷钱。’我其实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我已经死掉了。他说一句话,打我脸一下,我也毫不还手。他又说:‘那王凤兰欠我二两银子……’我听到凤兰二字,才恍惚道:‘什么?’那人不理,狂叫着:‘那是我卖了家里的地才得的,她不还我,我就去偷!你这……你这天杀的,害死了我奶奶……奶奶……奶奶看我为难,用头碰床头,死……死掉了。’我又问道:‘什么?’那人又说了一遍,我这时才听明白。
“我又冤枉一人,他偷盗是真,并无冤枉,不过那是被别人欺负了,我惨然问道:‘此话当真?’那人只是痛哭着打我。我问道:‘那王凤兰家在哪里?’那人指着远处亮灯处,道:‘那座大宅院是他们王家的,你们都是恶人!’我摸摸胸口,那前日抢回的钱袋赫然在此,扔给那人,淡淡说道:‘我替你杀了她。’
“那人叫道:‘我这时要钱,有什么用!’砸向了我,我伸手接住,说道:‘小兄弟,我对不住你,我是该死之人,自当偿命,你在此等候,我给你报仇,回来再给你报断腿之仇。’
“走出好远,我又回去,看那人还在原地,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有些害怕,道:‘我叫……阿仔,’’
“我抱着爱妻,寻向那王凤兰的家,我再也不敢粗鲁行事,敲敲大门,那管家出来,见我浑身脏兮兮,鼻青脸肿,手里还抱了个尸体,惊慌问道:‘干……干什么的?’我问道:‘王凤兰可是在这家?’那管家道:‘正……正是,那……那是我家大嫂……’我径直走进去,那管家不敢阻拦,大声叫着:‘来人啊!家里来了个疯子!’隔了一会儿,那王凤兰闻声就出来了,我依稀辨得她的身姿模样,正是前日被偷钱袋之人。我问道:‘你就是王凤兰吗?’那妇人道:‘你是谁?晚上到此有何事情?”我又问道:‘你可是欠了阿仔二两银子?’’王凤兰声音好似鸭叫,道:‘我欠别人钱?我欠别人钱?只有别人欠我的欠我的钱。’我问道:‘你前日可是丢了钱袋吗?’王凤兰道:‘没有,哪里来的疯子?快赶出去了!’我拿出钱袋,问道:‘这可是你的钱袋?’王凤兰凑近了身子,道:‘好像……好像就是我的。’伸手夺去,叫道:‘正是我的,你哪里偷的?’我说道:‘不是我偷的,是阿仔偷的,你欠他二两银子,因此他要偷你财物。’王凤兰道:‘偷我钱袋?这天杀的阿仔,我平日里给他的还少吗?’我问道:‘你给他什么?’她犹豫一下,说道:‘都是些新鲜蔬菜什么的……有时豆腐吃不完,也送些给他。’我问道:‘你不欠他钱?没买他家的地吗?那你带我去他家里看看。’王凤兰道:‘死疯子,我哪里知道他家在哪儿?快赶出去了啊。’”
肖天华呷了一小口唾液,说道:“那天的事情我当真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和这等泼妇对话,也一句没忘,已经十九年了……唉,我也该去了。”又正色道:“我问她:‘你既不知阿仔家在哪里,怎么送过去?’那婆娘不答,一味的大叫。管家带着几名拿剑的壮汉过来,我问管家道:‘你可曾给阿仔送过蔬菜豆腐?’那管家一愣,道:‘送给他些,那也是有的。’我听这话的口气,八成是没有了,就算有,也是阿仔来了,他们打发些烂菜叶也就是了。
“我看着王凤兰说道:‘你自己家中富裕,银两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欠阿仔钱不还?你当真没钱吗!’王凤兰道:‘这是我的事,管你什么事情啦?那阿仔整天作死作活往我们家扔石头,我能给他吗?’我忍着道:‘是你不还钱在先,还是他扔石头在先?’那王凤兰指着几名壮汉道:‘废物们!上啊!扔出去了,啊哟!这人怀里是死人吗?初一日子怎么有这么臊的事情,快啊,快啊!’她此时才看出我怀里抱着尸体。我看一眼爱妻,将她背在身后,又看着那泼妇,说道:‘凭你也配叫凤兰!’几脚将几名壮汉一一踢开,欺近她身去,给了她两巴掌,顺势拿回了那钱袋放在口袋,又用手捏着她喉咙,我说道:‘管家,你去拿四两银子来’那管家见我有功夫,急忙取了些银子过来,我一看之下,竟有二十几两,管家说道:‘好汉饶命,银两尽管拿去。’我便一并取了。我放下那泼妇,她大喘几口粗气,道:‘我终让官府之人捉了你和阿仔这厮。’我心念一动:‘她作威作福惯了,尚不知害死了人。’说道:‘阿仔奶奶死了,便是因为你不还钱之故。’
“那泼妇道:‘那老不死的早就该死,活着也是糟蹋粮食了……’我见她出口泼辣,心狠如刀,如不除去,不知多少人被她剥削祸害,拾起地上一柄剑,一剑将她刺死,带剑昂然出门。
“没人前来追赶,她府中上下倒是闹成了一锅粥,我循路回去,阿仔仍是未走,把银两并钱袋一并给他,说道:‘我已杀了王凤兰,你也不要在此地久住了,租个马车,逃离此地养伤去吧。’那阿仔十分讶异,又不敢说话,我问道:‘你腿断了,如何过来的?’他说:‘我扶着棍子慢慢过来的,我没钱安葬奶奶,要去求那葬香园的马师傅,他人很好,我求他帮我把奶奶埋了。’
“我心道:‘这名字倒还好听,凤兰在此也不枉了。’说道:‘你有钱了,便不必求了。’我又带他回家,租了车子。拉着阿仔奶奶,我抱着凤兰,一起埋在了葬香园中……
“当晚我只恨我这双腿,踢死爱妻和章德大师,两剑挥去,斩断了自己的双脚。”柳长青又是“啊”的一声。
肖天华黯然一笑,道:“官兵追我,我也不想逃跑,也是那双腿骤断,疼的晕了过去。”柳长青道:“后来如何进的这里?”肖天华道:“我在寺中杀人,第二天便传遍天下。沈方剑听得此事,觉得对我不起,其实又怎能怪他?他只听得只言片语,那是人自常情,我和凤兰十年情谊,竟不问缘由杀死她,实在是我咎由自取。沈方剑到处使钱,我才没死,他找人替我看伤,又说道回雁山庄在扬州,把我弄到扬州府地牢。其实我早就该死,那章德大师让我找个僻静之处,学习二十年佛法,这里便是了。”
柳长青听他讲完,久久说不出话来,肖天华也只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