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里光线不是很好,我惊讶地看着顾承中的脸,迟迟不敢去接他手里的信封。
离开时,我只给刘思涵发了条短信,那天撕破脸过后,我再没跟她联系,只在给张骏的信件里提到,让她帮我照看刘思涵。
即使那天我们不欢而散,在我心里,她仍然是重要的朋友,我荒唐的青春里暖心又浓墨重彩的一笔,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忘不掉并且牵挂的一个人。
暗淡的光线下,顾承中的轮廓仍然分明,轻轻勾起的嘴角带着一抹鼓励的笑意,他目光从我脸上缓缓转移到手上,那个简单的?色牛皮纸信封上。拿着信封的手,宽厚有力,手腕处可看见西装袖子下我衬衣的边缘,同色系的衬衣边角上镶嵌的银色丝线,即使暗淡的光线里,也耀眼夺目,透着沉稳和奢贵。
色牛皮纸信封上是刘思涵的字迹,她和我一样,喜欢用钢笔,不同的是我的字总是张扬遒劲,风骨有力,如同男子的手笔,而她的字迹,是娟秀的,温柔似水的,一笔一划,都是带着小女儿的柔肠,如同三月的柳条,轻柔展腰。头顶的灯,正好打在那一处字迹上,惊愕中的我,看见上头写着,“小唯亲启”。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过来许多事,医院病房内她的张狂过分,她的言语教训,她的颐使气指都事出有因。我匆忙接过那封信,顺着边角拆开了,抽出里头薄薄的一张纸,忐忑地摊开,忐忑地将那一排排娟秀温柔的字纳入眼底。
小唯:
展信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在去往上海的路上。看到我的信时,你一定猜到了,那天在医院,我是故意跟你吵架的。不要自责,其实我是借着那个由头,对你吐露了真心话。
是的,一直以来,我对你这个好朋友,都是抱着又爱又恨的看法,我纠结其中,不能自拔,我从未在乎过谁,如同在乎你这样。像是陷入了一场注定受伤的爱恋你,我对你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我很喜欢你,你的直率,你的纯真,你的善良,你的倔强,你的自尊,还有你永远不怕输的勇气。一直以来,没有人知道我的家庭,我总是伪装最好的一面给大家,掩藏住背后的丑陋和不堪,我以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别人尊重的目光。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心虚了。我发现自己很可笑。说来。我们俩的情况半斤八两相差无几,可你真实坦诚得像是毫不在乎,让我羞愧,让我心虚,甚至嫉妒。你知道吗?我经常走在你背后,看你挺得笔直的脊背,对流言蜚语置若罔闻不屑一顾,那态度真让我嫉妒。我知道,我永远做不到你这样。我们同样生活在底层的深渊里,可你还是会仰望星空。
大约正是如此,所以,另一方面,我才讨厌你,莫名的恨你。都是受伤的人,你凭什么能过得这么潇洒自如。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所以即使知道你活得如此潇洒自在的缘由,我也不认为自己错了。我讨厌你的善良,无论是帮我脱离温莎还是帮我养父还钱,或是原谅我偷了齐瑶的五百块不肯承认,或是到后面你明明知道一切却还对我推心置腹无微不至,这一切,让我感激你的同时,也让我恨你,厌恶你。因为你的善良和美好,衬托出我的无耻和自私。你让我无地自容。
所以,我答应齐瑶把你的照片贴在校门口,她问我是不是也很讨厌你,我说是,我也想看看你被折磨痛苦的样子。可当我做了,发现你那么痛苦的时候,明明我目的达到了,我却感到心疼。而后来,你竟然原谅我,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对你又爱又恨,同时,也让我看到自己恶心的一面。
到温莎坐台,我和你一样心高气傲,我认为我和这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我是为生活所迫,而他们都是婊子。我和她们不一样。可到后来,我发现,我也是个婊子。我早就没了生活的激情和希望。我拉你下水,我想让你跟我一样堕落,我想看到你的骄傲被可笑的现实碾碎,我想看到你变成和我一样,恶心,肮脏。
但是我错了。
你不是我。你永远不是我。
其实你不知道,张骏警告过我很多次。但看在你的情面上,他没对我动手。我曾问他,那么多女孩子,偏偏喜欢你,为什么啊,骄傲自大的杨小唯,凭什么呢。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告诉我,我永远成不了你。我身上没有你那种坚定和善良。就算是敌人,熬到最后,你也保持着最初的善良不会赶尽杀绝。他说,杨小唯这样的姑娘,只会自生,不会自灭。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了。
我成不了你。
我也无法成为徐笶梦,就算知道碰壁,也要勇敢的表白。我没有你的善良,所以,他也不可能做我的好运气。没错,那天,我也在走廊上。
小唯,无论如何,谢谢你,所有的所有,可能我曾经让你寒心。但请你相信,在我心里,你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这辈子,谁都无法代替。我想,对于你来说,我也一样。
你和我不一样。我这辈子注定如此了,破罐破摔,没玩没了。曾经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书上说,“凡见人堕落,便欢送”,我不忍心看你如此。你这样的好姑娘,值得更加美好的一切。你不该在温莎断送下半辈子。所以,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若是不想回来,便再也不要回来了。忘掉南城,忘掉一切。但不要忘了我。
也许,顾先生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但小唯,目前,你没有别的选择。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林阳,兴许同顾先生去上海,有朝一日,你和林阳还能再见面。你这样长情念旧的人,多少时光才能治愈未愈合的伤口?不如边走边愈合,你想要的一切,时间都会给你。
不必挂心我。将你送走后,我也要开始我的人生了。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挣扎一番天地,但至少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我应该努力一把。即使碰壁,也青春无悔。那是你醉酒时告诉我的,青春无悔。
若是你抵达上海还愿意与我联络,我会等待。
若是不愿意,我也将全部的好运气都给你。
小唯,纸短情长,写不下的,你都知道。
-------你永远的朋友刘思涵
看完这一封长信,我已是泪眼婆娑,晶莹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似地悄然滑落,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淌而下,一滴滴落在信纸上,晕染开一团团?色。眼前一片模糊时,一只健壮有力的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扣着我肩头,将我上半身往他那边揽,那一刻,我只想要安慰和拥抱。
我靠在顾承中的肩头,哭得像个傻子。热泪滚滚而下,全都滴在顾承中奢贵的西装上,浸润了那名贵的料子,他像一个宽容的长辈,轻轻拍着我后背,语重心长的语气里带着心疼和安慰,飘若天鹅绒絮的声音轻巧地钻入我耳中,“来日方长,总有再见的时候,知道对方牵挂你,何必伤心呢?”
他的肩头坚实有力,宽阔,文档,给人以润物无声的安全感,一点都不颓然,不慌张,我第一次对顾承中完完全全放下戒备,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伏在他肩头,如同风浪来袭时,抱住了坚实粗壮的树干。大约是那时候起,我潜意识里以为,顾承中能为我遮风挡雨。
受伤的小兽在没人安慰时只会自舔伤口自我治愈,而当得到关怀后,就变得羸弱和依赖,会示弱,会委屈,会需要安慰和拥抱。我在顾承中温柔细致如父亲的关怀里,变得温柔和羸弱。
当时我没有发现这一变化。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慢慢展开。
我哭得厉害,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空姐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顾承中淡淡拒绝,只道,“不用。她只是在成长。”
后半段路程,我都是肿着眼睛在飞机上度过的,后来哭累了,放松了,闭着眼睛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机舱内广播提醒,“尊敬的各位旅客朋友,我们的飞机即将在二十五分钟后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现在地面温度为三十摄氏度--------”
我感觉口渴想喝水,正想叫空姐时,顾承中忽然开口道,“水在你面前。”
我闻声望着他,他慵懒地躺在椅背上,右手掌枕在脑袋下,眼睛眯着,轻抿的嘴唇呈现出一种极为好看的弧度,带着脉脉的摄人心魄的魅力,我顿时感觉奇怪,赶紧抽回视线,嗯了一声,找到一瓶矿泉水,拧开灌了两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身上多了一条毛毯,明明我睡觉之前只有一条盖住腿,这会儿还有一条盖住了肚子。
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这阵不安,一直延续到飞机降落之后。
出了机场,何文渊便通电话叫来助理取行李,我随着顾承中和何文渊的脚步往停车场去,早早等候在旁的司机为我们拉开车门,顾承中站在门边,司机识趣地退下去帮何文渊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而他本人,则站在车门边,微微撇我一眼,盯着后座内说,“上车。”
我局促地点点头,弯腰准备上车时,顾承中忽然伸出手挡在我头顶,声音缓缓淌出。犹如一块磁石,中间夹着淡漠和清冷,落入耳中,却有另一番魅力,“小心头顶。”
那一刻,我心尖一颤,慌张地往里头一坐,结果头顶上去,正好撞上顾承中的手,他有些斥责地说,“急吼吼的性子得改改!”
而后,他也坐进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很淡很淡,一点都掩盖不掉我的慌张。
何文渊回过头看着顾承中,恭敬道,“顾总,需要我送杨小姐到公寓吗?那边一切安排妥当了。”
顾承中微微摇头,坚定道,“不必,你也够累,先回家吧,我亲自送她过去。”
何文渊眼神一凛,担忧道,“可老爷子那边,让您今夜务必过去一趟,您若是不去,怕不好说。”
“今夜过去就是。反正这个店,他也睡下了。”顾承中缓缓阖上眼眸,那灼灼的目光被遮盖住。
何文渊淡淡瞄了我一眼,叹气,又道,“杨小姐,好好休息,明天我去先生的公寓找你,有些手续,要办理。”
我淡淡一笑,“何律师,您客气了,您叫我小唯就好,往后还需要多?烦您。”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叫我何律师了,是要常往来的。小唯,欢迎来到上海。”何文渊说。
我斟酌思考着,到底要如何称呼何文渊,我打量着他,约摸三十一二,叫哥哥不妥当,叫叔叔呢,勉强,于是我微微一下,“谢谢您,何叔叔。”
而这一声“叔叔”没叫何文渊介意,倒是让顾承中起了疑惑,暗淡的车内,他低沉寡淡的嗓音骤然响起,重复我的话,带着疑问和介怀的味道,“叔叔?”
何文渊顿感不妙,盯着顾承中解释道,“我这个年纪,是能做小唯的叔叔了。”
顾承中耷拉着眸子,嘴角似乎有一丝玩味和嘲弄的讥笑,他缓缓抬眸,盯着何文渊说,“你倒是乐得当叔叔。”
何文渊笑了笑,察觉到什么似的,连忙收了语气,客气地说,“是小唯乖巧,跟我客气。”
顾承中轻哼了声,不再言语,阖上眸子小憩。
司机先将何文渊送回住处,再送我和顾承中。
大约是飞机上睡了一觉的缘故,已然半夜,但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夜景,心里竟然是欢喜的,带着对未来的无知和期待,我认真打量这座号称“魔都”的城市。
车子一直开到位于陆家嘴的公寓,门口有人接我和顾承中上楼,是一位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盘了一个小小的发髻,用发套网套住,见到顾承中后,她微微弯腰,称呼“顾先生”,顾承中点头后,她又对我笑,我礼貌地回笑。
公寓在二十一楼,两百来平,进门后是玄关,再往里面走,是宽阔的客厅,光是看客厅的装潢和陈设,小到一个花瓶,一件摆设,大到一墙窗帘,一抹吊灯,无一不体现主人家的品位和奢贵。
第一次到这样的公寓里,恍若梦境,我竟然迈不开步子,双手拉着书包的肩带,生怕自己的鞋子踩脏了地板。
我站在玄关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那位和蔼的阿姨对我笑,放了一双崭新的脱鞋在我脚下,闻声说,“小姐,这是给你准备的鞋子,尺码是按照先生提供的准备的,你试试,合不合脚。”
“啊?”我惊讶地看着阿姨,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又错愕惊讶地看着顾承中,他早已还好鞋子走进客厅,此时正站在璀璨奢华的吊灯下看着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发号施令般,“还傻站着干什么,换鞋进来!”
“哦。”我回过神来,我赶紧换鞋。那拖鞋。大小正好,是我的尺码。
进了客厅后,往下两步台阶,中间放着浅灰色的沙发和茶几,墙壁上挂着一台巨大的壁挂电视机,大理石切割而成的长形茶几上,摆着果盘和基本财经杂志,放在面上的一期,封面人物,正是顾承中。
西装革履,眼神凌厉冷淡,认真细看,阖?的眸子非常亮,犹如暗夜晨星,这一眼,忽地让我想起来某个人。
那个和他有同样明亮眼睛的人。
我顿感灰心,漠然地低头,看着膝盖上的双手,手指绞在一起。
忽然一股力道传来,我惊慌回头,顾承中的手正扯着我的书包,我赶紧抓住,他眉峰微蹙,走剑般英挺的眉毛攒到一块儿,瞪着我,略有不悦地说,“装了什么东西不肯放下?你害怕什么?”
我像是忽然来了气似地,不知道哪里来的倔脾气和他对峙,我说,“我才没有害怕,只是刚来新的地方,还有点陌生,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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