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给学姐的微信公众号翻译的游记,自己无聊时翻的极冷门的法语小说、散文和诗歌,以及自己当年读书那会儿,运营得不足一千粉的公众号上,用中法双语写的杂记和散文,全都打印出来,分门别类地装订好了。
明显,这做法很得向薇的认可。
她花了一二十分钟,每种类型都认真读了一两篇,绝非草草翻过,走马观花。
最后,放了这叠作品集在咖啡桌上,问她:“会拍视频吗?”
“……不会。”
“剪辑呢?”
“也不会。”
“能学吗?”
“……如果是工作需要,能。”
向薇拿出手机,翻了翻电子日历,“给你三周时间,辞职能办妥吗?我急着用人。东城那边的住处,我会叫助理帮你找,你到时候直接过去。”
周弥这下真有些蒙了,没见过这样有效率的面试,叫她觉得这是不是一场被谁内定的走过场。
向薇似乎瞧出她的犹豫,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们似乎没聊薪资,还有……”
“这些事我会叫HR给你打电话协商。如果你是想问,这份工作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可以告诉你,等未来你从我这儿离职,行业内同等业务范围的工作,只要你想去,没有去不了的。”
向薇抬腕看手表,“我要赶去机场了,细节问题你可以问William。你考虑好了,直接给我打电话。但最好不要迟于下周日,我说了,我着急用人,如果你不接受,我要腾出时间物色下一个。”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周弥跟前,起身便往外走。
快到门口,她脚步一顿,对卫丞说,“我提醒一句,你这儿的咖啡我拿去漱口都嫌弃。”
等人走了,卫丞看向周弥,笑问:“什么感觉?”
周弥:“……她作风跟某人太像了。”
卫丞哈哈大笑。
周弥又说:“你可不可以跟我说实话,这件事真不是谈宴西安排的吧?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内定了一样……”
“你过分瞧得谈三。”卫丞笑说,“他是厉害,但也有他安排不到的地方。你了解了Vivian的性格就知道,她这人反骨得很,塞关系户这事儿,在她这儿绝对不可能。你之前,她面过六七个了。那些人单论法语水平,可能还比你强。但她看的不是法语说得多地道、对时尚多了解。她在心目中给自己定了一个形象,她挑的是符合这种形象的一种行文风格。你把自己理解为枪-手就懂了。”
周弥说:“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特别……”
卫丞笑说:“能把谈三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是不是对自己评价过低了?”
周弥垂眼,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她就知道,明明是她跟向薇单对单的面试,卫丞也要掺合进来,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卫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瞧她一眼,“前一阵谈三跑我这儿打牌,脾气臭得,有人巴结他给他喂牌,他反手直接把手牌都扔了,叫人滚下桌去。谈三在牌桌上那就是一和气生财的财神爷,输了不计较,赢了,甭管赢多少,都散出去当利是。没谁见过他这样,我都懵了。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周弥笑笑,平静地说:“我不大喜欢做自作多情的人。”
卫丞又说:“上回,你不是在我这儿碰见贺清婉么。谈三来调监控,连带着把我也怼一顿。一般这种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事,他烦得很,更懒得管。但过了没几天,瑞鹤传媒的郑总,亲自打电话过来跟谈三道歉,说往后一定不会叫手底下的人惹他不痛快――姓郑的是贺清婉现在跟的人。我跟谈三也是从小就认识了,就没见过他做这么掉价的事。”
周弥仍然只是微笑。
像是坐在逆行的孤舟上,四面潮水涌来,把她往回推,裹挟着叫她回头。她一意孤行地坚定:“……我也不大喜欢做个随意感动的人。”
卫丞打量她,眼神里仿佛也多些无奈的赞许:“你这样,叫我真没法继续往下劝。”
“是你自己劝的,还是……”
卫丞笑了:“你这个问题有意思。你是希望这就是我自己的主意,还是谈三的授意?”
周弥不作声了。
卫丞也不是一定要寻根究底,“我只能说,谈三这人不差,只是他也有身不由己之处。”
周弥说:“我理解。是我比较贪心。”
“不是。你所求的也是人之常情。”
周弥手机屏幕亮一下,好似是进来了一条垃圾短信,她看一眼时间,“我该走了。”
卫丞点头:“Vivian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能跟你打包票,这工作机会错过了很难再有第二次。如果,你干得不顺心,或者觉得没达到你预期,到时候我替你兜底,做那个替你安排,叫你去做关系户的人?”
周弥笑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今天谢谢了。”
最后,卫丞又提醒一句,“谈三的表弟尹策今天也在这儿,跟人应酬。你要是不想再跟谈三身边的人扯上关系,从二号楼梯下去,应该碰不着。”
周弥笑说:“……谈宴西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朋友。”
卫丞耸耸肩:“那必然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弥按照卫丞的提示,走二号楼梯,确实没碰着尹策,但碰见了一个她更不乐意碰见的人――孟劭宗。
很是吊诡的场景,仿佛一年前的场景颠了个。
孟劭宗似乎是在等她,不知道他又是找了谁打听到了她的行踪。
他神色有两分急切,一见着她,立马从酒桌旁的沙发上站起身,飞快两步走上前来。
没有一点一年前的那副傲慢,今日的笑容都挤出了两分谄媚,却又尽力将这谄媚掩饰起来,语气倒显得平常得很:“方不方便找个单独的地方说两句话?”
周弥平声说:“不太方便,我赶时间。”
“也就两句话,耽误不了你。实在不行,这儿说也行。”
周弥只当没看见,径直往外走。
而孟劭宗跟上来,将她一拦,笑说:“你说,这世界多小。我也是前一阵才知道,你居然跟谈宴西……是那回你去找我时,第一回认识的?那我这个生父,不还无意间做了一回媒人?”
周弥有种胃里翻顶的感觉。
孟劭宗那样看似风度翩翩的形象,说出来的每个字却都是不加掩饰的市侩:“谈家老爷子,最近一阵子打算把谈宴西的婚事给定了。谈家的婚姻大事,一贯都是利益交换,谈宴西也免俗不了。不过谈家也不是什么完全高不可攀的门楣,祝家攀得,孟家当然也攀得……”
周弥不难揣测前因后果,上一回在崖上酒店碰见孟太,谈宴西叫她不准插手这事儿,他自有主张。
必然,谈宴西的“主张”伤到孟劭宗的筋骨了,他才这么慌不择路地,来求她这么一个早前避之犹恐不及的外头的野种。
周弥冷声一笑:“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孟家真能攀上谈家的门楣,你遇到的麻烦,自己就能解决了,何必还来找我?”
孟劭宗那副伪装过的和气生财般的派头,瞬间就被戳破了,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几分:“当日你上门来找我借钱,我也没刁难你。后头我夫人不过只是顶撞了你两句,你就要叫谈三斩尽杀绝。这我也就不计较了,就说当下,我提的是个双赢的买卖,你又为什么不乐意?”
这才是周弥熟悉的,孟劭宗的嘴脸。
她说:“我跟谈宴西早就没关系了,你们的纠葛你们自己了断。”
绕开孟劭宗,继续往前走。
孟劭宗脚步一顿,却又跟上前来,骤然又换了一套苦口婆心的说辞,“我这提议对你真没有坏处。往后,孟家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事情,外头也不会有人再随意议论你的身份,乃至你跟谈宴西的关系。这是双赢甚至三赢的事……”
周弥被烦得没办法了,停了步,转身冷眼看他:“我妈――你瞧不起的那个人,教会我,人不是工具,更不是目的。或许在你眼里,为了利益,谁都可以利用。可我不会这么做。我对谈宴西不是利用的关系,即便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利用他,我也不会。尤其,你还叫我做你手里的一柄捅向他的刀子。你恐怕是找错人了――不要再跟着我,不然你不怕我再跟谈宴西吹耳边风?”
最后一句话好似戳到了孟劭宗的命门,他露出个又鄙夷、又仿佛难受不过的表情。
周弥脚步飞快地走出大门。
迎面扑来凛冽的风,她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结的情绪半点没得排解,像高楼顶上堆积翻卷的暗云。
重得摧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