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压碎倒入水中,准备把杯子放到母亲的嘴边。
只是相比起平时,她的身体分明更虚弱,所以举着玻璃杯的手也跟着颤颤巍巍。
当杯子靠近枕头的时候,从被窝里突然探出一只干瘦的胳膊来,她躲闪不及,手中的杯子被打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水溅了一地。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沉默半响后,她才声音沙哑地说道:
“妈妈……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打扫……再拿杯新的上来。”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整个人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连说话都显得颠三倒四。
小清月转过身,想要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本来应该提起脚去躲开地上的碎片,结果却忽略了这件事。
剧烈的痛楚从脚底传来,踉跄的步伐踩在水花上,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倒。
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后,竺清月努力从地板上爬起来。
好不容易直起身的她,倚靠着背后的床板,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她突然间就不愿意再站起来了。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她想。
已经不想再动了。
与这种仿佛要窒息的疲惫感相比,摔了一跤的痛楚、脚掌底被玻璃碎片划破流血的痛楚,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曾经,无论是她,还是被病痛折磨的母亲。
无论是谁,都很痛苦。
大家——任何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只要死了就好。
她之前就有过这种充满自毁倾向的想法,但是现在,情况变得更严重。
说到底,像这样自欺欺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竺清月在心中质问自己。
那根本不是妈妈,而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没有回头,但她很清楚,自己背后的那个女人,一定有着一张属于妖怪的狰狞可憎的脸。
哪个小孩的家里,会有在天花板上到处乱爬的妈妈?
连自己都知道在欺骗自己——
到底有什么意义?!
竺清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似乎是哑了,发不出声音来。
对哦,我现在正在发烧……
在无声的愤怒过后,是无端的疲惫。
心灵上难以承受的沉重、肉体上苛缠的病痛,在这双重压力之下,她渐渐走向崩溃。
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小女孩,眼皮很快开始上下打架。
她又一次地,睡着了。
……
这回,等竺清月再度醒过来后,事情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却突然间本能地觉得,这个房间似乎变得更加黑暗。
而女孩的意识却完全没有因为得到休憩而变得清醒,反而变得更加倦怠。
除了困倦以外,还有冷,宛如幽灵缠身般的阴冷。
她的身下,是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的冰冷的水。但这一刻的感觉,却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女孩甚至回觉得,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小小的卧室,而是一片广袤漆黑的森林。
她就这般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身下不再是木制地板,而是泥泞湿润的湖畔,旁边就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湖水,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切,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闻见了土腥味,和漫过脚踝的湖水的潮润。
以及疼痛。
不是某个伤口的痛楚,是遍布全身的疼痛,连骨头都在嘎嘣作响。
竺清月勐地扭头,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没有床了,床上的女人同样消失不见。
“妈妈呢……?奇怪,难道我根本不在妈妈的卧室?那我到底在哪儿?”
她迷迷湖湖地想着,却得不到答桉。
竺清月感到又冷又疼,但这一切,仍然比不上意识的困顿,女孩的思维很快就被拖入下一个更加深沉的梦境里。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淤积的黑暗变得更浓郁,而那种身处幽暗林间的感觉亦变得更加真实。
无数微小的东西正在迫近,听,那声音……“沙沙,沙沙”,像是蜘蛛的肢节,又像是树根深处蔓延的触须。和地板相互摩擦。
如此反复着,她的意识就这样在昏沉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黑暗中爬行的声音越来越靠拢,幽暗的林中之湖近在迟尺。
“啊……”
突如其来的,某个刹那。
灵光乍现。
她那一片混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到宛如命运的答桉:
——“难道说,我要死了吗?”
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女孩竟完全感受不到恐惧;正相反,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太好了,终于……来了啊。”
竺清月情不自禁,欣然地笑了。
可就在这时——
“冬冬冬!冬冬冬!”
她听见了沉重又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