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顾舜华便想着,得想法搞点票,只能再去麻烦王新瑞了,洋暖壶,手电筒,蜡烛,烧水的铁壶,还有锅,这些她都需要。
她不可能一直靠着娘家生存,自己盖了房子后要自立门户,锅碗瓢盆,都是消耗,都得有。
顾舜华把已经没多少热气的水倒在了茶缸子里,让两个孩子喝。
多多:“妈妈,水凉了。”
其实并不凉,可天冷啊,天冷了,就恨不得有点热气腾腾的水就那么吹着喝才好呢。
顾舜华便说:“先喝嘴里暖暖再下肚,等过两天妈妈想办法买一个暖壶,咱就能天天喝热水了。”
多多乖巧地点头:“多多不冷,多多不怕!”
说着,勇敢地大口喝下了。
顾舜华便笑了:“喝了水,我们洗洗手。”
给两个孩子重新穿好出去,想着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转转,放松下,然后就去找王新瑞。
需要置办的东西多,不可能让人家都给自己解决,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是先置办最紧要的了。
她带着孩子过来前屋,这才知道,原来她爸和她妈吵架了,她爸打了她妈一巴掌,她妈气得回老家了。
她住外屋,在屋后头,没听到动静。
她便让两个孩子先在院子里玩儿,自己过去找了顾全福:“爸,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这么一闹腾,谁也不敢动我的煤球,对我来说,我就知足了,其实犯不着。”
她承认她自私,想尽可能地为孩子扒拉一点东西,可她也不想闹得家宅不宁,以前家里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她也不指望谁能为她改变什么。
顾全福在抽他的烟袋子,按说他应该已经戒了,这是顾舜华回来后,头一次看到他抽。
顾全福慢腾腾地吐了一口,才说:“舜华,你不用操心,你忙你的事就行,我和你妈的事,我心里有数。不过倒是有个事,我问问你,你工作的事,知青办那里有消息了吗?”
顾舜华摇头:“有一些临时工的活儿,不是去环卫处就是去建筑工地,都不是正式工,我想着先把两个孩子安置了,再想法子找个临时工的活,实在不行,干脆自己做过小买卖吧,现在不是要改革开放,让做小买卖了吗?”
现在出了政策,但很多地方还不明朗,包括投机倒把罪,也还留着呢,不过街头巷尾已经有了零星摆小摊的,比如那天顾舜华回来看到胡同口卖红薯的就是了。
只是小打小闹,家里的红薯拿出去买卖,好歹挣点嚼裹儿,倒是没人管。
顾全福听了,却道:“前些天,我们饮食公司的经理找我,话里透出意思让我掌勺,我没应,这几天又提了。”
顾舜华:“爸,其实现在时代已经变了,以前曾经发生的事,不会再有了,我觉得爸你就放开思想束缚好好干,你如果能去掌勺,工资提上去,灶上不缺嘴,咱肚子里也不至于太缺油水,三不五时还能捡点洋洛儿,眼看着我哥我嫂也要从乡下回来,他们也没工作,再这么下去,家里难免闹饥荒。”
顾舜华劝顾全福,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她还想着那御膳八珍席。
为什么陈耀堂竟然能捣鼓出这御膳八珍宴,顾舜华相信,除了从自己爸这里坑了菜单配方,再没别的缘由了。
时代总是会变,曾经招致灾祸的,却在时代的变革中又被拾起来,成了香饽饽儿,从那本书中来看,她爸的八珍席直接让陈耀堂赚了一个盆满钵盈!
顾全福看了一眼女儿:“你哥你嫂回来后,只怕是工作也难办,眼下这个难处总得过去,所以我也想着答应了经理,今天和他细聊了聊,倒是趁机提了一个要求,到时候让你也过去,先干着临时的,后头再想法给你转正。”
顾舜华一听:“啊?我去?”
顾全福点头,这才和女儿细谈起来。
原来这次也是赶巧了,饮食公司经理遇到了上面的一位,和他谈起饮食公司发展的时候,特意提起了顾全福的手艺,说顾全福那手绝活儿,也是北京老传统菜了,如果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
为了这个,饮食公司经理便想让他重新回到灶上掌勺,到时候还会给他安排六七个徒弟,那六七个徒弟都是饮食公司着重想培养的,到时候让他带一带。
而上面那位为什么这么看重顾全福,除了早些年顾全福也是北平勤行里戳得起的一面旗子外,还有一桩缘故在,这也是顾全福这两天才知道的。
在早顾全福在中海荟云楼掌勺,楼前空地就是摆摊儿的,那个时候在街上挑着胆子叫卖不用上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人家随便倒卖点什么挣钱糊口,当时有个叫李老黑的,就在荟云楼前面挑着担子倒卖果儿皮。
果儿皮是什么,其实就是别人家吃苹果剩下的皮,被这李老黑收了来,攒多了用糖渍过拿来当零食卖,旧社会那会人家穷,但凡能放嘴里的就能卖。
你在人家门前摆摊儿,店面是要收点好处的,也不用钱,就过年过节给人家带你好处,比如剃头的就免费给人家剃头,卖面条的给人家吃顿面条就行了。
那个时候顾全福仁义,看李老黑养着一个老娘和三岁孩子,日子不好过,常照顾一下他,有什么洋落儿也会想着他。
解放前,这位李老黑改名叫李新国,去参军了,也是赶上机运好,解放后也是一个人物了,不过人家感恩,一直记得这茬儿,现在运动过去了,就忙不迭地把顾全福请出来了。
顾全福叹了口气:“舜华,这确实是个机会,转正我不敢打包票,但我想着,你过去,好歹跟着我学点本事,历练历练,以后练出来了,走出去,也是我顾全福的亲传子弟,玉华台出来的,这辈子到哪儿,世道再变,你都能混口饭吃了。”
顾舜华:“爸,我能行吗,虽然打小儿我也跟着爸你学过两手,但真到了饭店里,那是真枪实刀的功夫啊!”
顾全福却道:“六七个徒弟呢,不差你这一个,爸把爸手里这绝活儿都留给你,好歹也不至于把你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失了传承。”
顾舜华略犹豫了下,她想了很多。
想到以后时代的变革,想到她本来还有工作后读夜校的打算,也想到她想趁着以后的机会做生意的打算,在这即将到来的滚滚变革浪潮中,她拥有了一些先知,但到底是普通人,一个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就算凭着投机取巧,又能获得多少?
如果自己跟着爸爸学厨,爸爸掌灶几十年,自己随便学点皮毛,那也是一技之长。
想了很久,她终于道:“行,爸,我跟着你学。”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选择了这条路,必然也就放弃了许多其它的路,不过这样也好,未来国企会下岗,企业会破产,能在时代的浪潮中扬帆无阻的,那是有大本事的,平心而论,自己是那块料吗,身上背负着两个孩子的责任,她敢冒险吗?
倒不如本本分分把自己祖传的手艺接下来,以后,就凭着御膳八珍宴这五个字,她便落魄街头,也能有个活路。
顾全福看自己女儿点头,也松了口气。
其实作父母的,对如今这日子心里有个盘算,对几个孩子什么本事也有个想法,老三顾跃华现在一门心思要考大学,他是盼着他能考上,这样好歹分配个工作,不至于犯愁吃穿,老大是个没本事的,回来后先混着,等自己以后退休了,就接自己的班,好歹混一个正式工,别的不能指望了。
唯独这个女儿,打小儿就有灵性,他希望能接了自己手艺,不至于让祖传的方子就这么没了,也让她能有个手艺,算是弥补一下自己对过去的愧疚。
当下他点头,道:“那我回头就应了经理,等你把两个孩子幼儿园的事定好了,到时候我们父女一起过去上班,你先跟着我在红案上练手。”
顾舜华抿唇,还是点头。
勤行里把灶膛人员分三种,红案白案水案,水案是洗菜,给鸡鱼开膛的,白案则是负责面点制作的,不参与炒菜,而红案却是烹饪加工鸡鸭鱼肉副食的。
顾舜华一个新手,直接被顾全福带到红案上,这对她也是一个考验。
***********
而陈翠月,抱着包袱,哭着出了家门,一出家门,风吹着雪,扑打在脸上,她差点咳出来!
她真是恨不得死了才好,怎么能这样,她被自己的男人打了,街坊邻居竟然没一个拽住她的,但凡有一个拽住的,她怎么也不可能离开家啊!
还有她那儿子,竟然劝她给舜华赔不是,不就一个煤球啊,至于吗?陈璐那里挨冻,难道不该管吗?
再怎么着,陈璐那也是好孩子啊!
陈翠月闷头往前走,恰好遇到一个从官茅房出来的,差点和人家撞上,赶紧躲开,低着头匆忙过去了陈耀堂家大杂院。
要说陈家,其实当年也是大户人家,那时候是开绒花铺子的,铺子就在崇文门外花市,生意不错,承应着一家梨园行戏装上的绒活买卖,王府勋贵家里也会买他家的绒花绢花,在当时的北平城算是有点名气,不过她家老爷子没得早,老爷子一走,绒花铺子开不下去,赶上那时候北平城物价飞涨,以前再多的家底都败坏没了,就这么不行了。
不过顾家老爷子和陈家老爷子当年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双方做的娃娃亲,那时候顾全福虽然当着荟云楼掌勺春风得意,可也信守承诺,娶了陈翠月。
陈耀堂家住房条件和顾家差不多,不过到底只养一个闺女,十三平房子打一个隔断,倒是能活得稍微体面。
陈翠月被男人从家里赶出来,觉得没脸,推开那破旧的老木门,也不敢声张,就悄没声地进去,幸亏现在下了雪,天这么冷,大家伙也都没出来,也就没碰到什么人。
她踩着雪,悄没声儿地走到了自家弟弟门前,就听到里面冯仙儿正和陈耀堂说话呢。
冯仙儿:“你说你姐,混成什么样了,要她一个煤球,她都不能做主,哪家姑奶奶这么不争气的?”
陈翠月听这话,心里一紧,她娘家嫌弃她没本事呢!她羞愧得不行了。
陈耀堂:“她啊,就是个脓包,能有什么本事,当初要不是咱们家和顾家是老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她能嫁给顾全福?顾全福当时在北平城也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她还不是沾了我爸的光,现在她养出一个好闺女,竟然不理咱们这个茬了,这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陈翠月听得一个哆嗦,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她没想到,她在她弟弟那里竟然落下这么一个名声!
冯仙儿低哼一声:“说得是呢,当年咱家老爷子和顾家老爷子那是拜把兄弟的交情,从小做的娃娃亲,要不是咱家当初过得好,能轮得她今天嫁个好女婿,就一煤球!抠抠搜搜的,混了一把年纪,没个人样!”
这两口子你一眼我一语,就跟冷箭一样戳在陈翠月的心口,外面的风刮着,雪飘着,那雪花儿再冷,也抵不过这些话戳心窝子啊!
她两腿打着哆嗦,几乎站都站不住。
这时候,就听到陈璐的声音。
陈翠月心里泛起一丝希望,想着陈璐肯定得给她解释解释,她是真没法儿啊。
接着,陈璐的话就进了她耳朵。
“爸,妈,这不是你们落井下石笑话的时候,你们该过去把姑姑叫出来,劝劝她。”
陈翠月听到这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个侄女,她真是不白疼她一场,也就是她真心对自己好了!
结果她听到陈璐道:“我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我姑父是御厨的后代,手里头有绝活儿,把我姑这个人给栓好了,回头她还不是什么事都帮着咱们,到时候想办法从我姑父手里挖出来他那些绝活的菜谱,咱家东山再起未必不能?”
这些话传入陈翠月耳中,那简直是像一头冰水兜头浇过来。
她整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她睫毛上都覆了一层雪,她才迈开僵硬的步子,蹒跚着走出了这大杂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