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想着“他可能就是我的儿子”。但他现在已经不可能那么想了。
搞不好现在的他只是装成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实则盘算如何对我突下杀手。或许我应该随便选个理由与他分头行事。
井上直人有时也会满腹心事地看向徐盛星,然后叹息。我大约能够推测到他的想法。他本来是想要抢在其他人之前讨伐蚁之主,以此获得功劳,然而既然徐盛星出现在了这里,那就说明他的盘算全部落空了。而且还被知道了自己与我合作的事情,难免落人话柄。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这次是可以说是血本无归了。”我对他说,“还要继续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说,“哪怕得不到功劳也好。既然蚁之主罪大恶极,那么我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就在这时,巡逻员突然大着胆子,向徐盛星提问,“为什么蚁群被河狸高层从白名单里移除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井上直人说。
巡逻员沉默低头。
井上直人转头向徐盛星提问,“为什么蚁群被河狸高层从白名单里移除了?”
“你自己就可以随便问了吗?”巡逻员忍不住说。
“不然呢?”井上直人反问。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种个性吧。”徐盛星觑了他一眼。
“这叫近墨者黑。”井上直人说。也不知道他说的墨是谁。
徐盛星回答起了刚才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黑暗河狸瓦解以后,蚁群顺势成为了河狸市的第一地下组织。而河狸高层则担心蚁群会成为第二个黑暗河狸。只是这样而已。”
巡逻员嗫嚅地说:“但是,蚁之主是天之使者……”
“哪里有什么天之使者,无非是个一般人而已。”徐盛星不屑一顾地冷笑,“这八十多年来,只要你们尝试去推翻他,他就会被简单地推翻。因为他的力量不来自于自身,而来自于你们。这与那些官员也是一个道理。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你们抬举他的时候,他就是神秘而又恐怖的蚁之主;而当你们不再抬举他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在地上摔个稀巴烂。想来他内心的某处角落也一直在这么担惊受怕吧。”
巡逻员沉默。
片刻后,我们来到了一面铁门前。
“就是这里。”巡逻员说。
在路上,我已经将这里的事告诉给了徐盛星。此时徐盛星当仁不让,直接推门而入。而我们则紧随其后。
铁门之后,是一处黑暗的房间,内部没有灯光照明。徐盛星随手丢出一团火焰,火焰落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却没有熄灭,而是形成了一人高的篝火,火光遍照空间。这时我们才看清,原来这处房间的面积比网球场地还要略大,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水泥,也不见其他家具陈设。只不过地面和墙壁到处都是渗入内部的血污,并且还有大量的锁链镣铐,就像是海草一样从所有地方长出来。简单地说,就算是让这处房间里人满为患,也能够保证每个人的身上都能够连上至少一条镣铐。
这里就是那些被折磨的人的收容室。
就在这时,井上直人倏然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惨嚎。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我和徐盛星连忙去查看他的状况。只见他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地板上,然后把头抬起来,再猛地撞击下去,面目狰狞。
“回忆……”他痛苦地说,“回忆……钻进来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咬破指腹,然后在自己的额头上歪歪扭扭地绘制了一个符号,这才逐渐缓和了面孔。
“发生了什么?”徐盛星问。
“我早该料到的。这间收容室里痛苦的回忆的密度太高了,甚至不经过我允许,直接闯入了我脑海中。”他似乎依然相当难受,想要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他喘息了一会儿,索性就坐着了,继续说:“好在闯入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我现在已经暂时封印了自己的灵媒能力。”
“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我问。
“看到了个大概吧。”他说着,看了我一眼,“而且还与你有关系。”
与我有关系。我心中默念,然后看着他,“说说看吧。”
他点头。
*
井上直人所看到的,是在这里被折磨的人们的回忆。他通过这些回忆,弄清了这间收容室里所发生的事情的大致经过。
大约从半年前起,出于未知的目的,蚁之主开始向地下商人购买人口。而被买来的人们则在蚁群的运送下来到了这里,然后被施加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折磨的内容涵盖古今各种方式,就连所谓的剥皮和凌迟也仅仅是其中缺乏想象力的方式而已,水刑和电刑更是用到连使用者都腻烦了。而他们的痛觉神经则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无比敏锐,使得剧痛演变成了更加超乎想象的痛楚。
最初仅仅是十人,二十人,三十人……然后数量越变越多。有时候蚁之主还会让部下们去外地抓人,有的是外地乡镇的边缘人,有的是边境地区的难民,尽是些哪怕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猎物。偶尔也会把敌对组织的战败者丢进来,对外说是已经杀死了,实则被关在了这里施加无尽的折磨。
谁都不知道蚁之主为何要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但毫无疑问,蚁之主对这件事情相当热心。他非但自己亲手折磨人,也让部分足够忠诚的工蚁们来折磨,否则单凭他一人也做不过来。受害者的数量也越来越多,最多时甚至超过两百人,需要配合机器才能够“照顾”过来。而与无面人事件的“神秘组织”不同的是,蚁群作为老资格的地下组织,无论是前期工作还是保密工作都做得相当到位,住在地上的居民们竟谁都不知道,地下水道里藏着两百多条日夜惨嚎不已的悲惨灵魂。非但求死不能,甚至还有人专门拿着治疗类的灵能物品来给他们疗伤,无数遍地重复之前的折磨流程。
蚁之主和工蚁们娴熟地把握着受害者们的精神承受力,带给受害者们“恰到好处”的极限痛苦。等到他们有点熟悉了现在的痛楚,就又带着他们前往下一阶段的地狱。但有时,他们也有休息的机会。这不是蚁之主和工蚁们的怜悯,仅仅是为了延后他们完全麻木的时间,所以才让他们有所喘息而已。
一次,蚁之主带着工蚁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收容室。他们生不如死地喘息着,不知道是谁,忽然提起了无面人。
无面人,那是谁?有人问
最初说话的大约是本地人,而且曾经与蚁群敌对。他告诉问话的人,说无面人是专杀坏人的人,虽然谁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曾经有很多响当当的坏人都被他杀了。
我没听说过无面人,但我知道有个叫无貌杀人魔的。有人这样接话。
无论是无面人也好,无貌杀人魔也罢,他会帮助我们,杀死那些折磨我们的坏人吗?有人也发出了声音。
知道无面人和无貌杀人魔的少数人,将传闻的内容告诉给了更多的人。他们就好像置身于地狱之中,却看到了垂落下来的蜘蛛丝,无比迫切地期盼着谁能够拯救自己。
但是谁都没来救他们。
如此日复一日,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他们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和千疮百孔的心灵,已经不再希求自己能够得救了。
他们都已经疯了,即使还给他们健康的身体,他们也再无法回归社会了。
他们仅仅是诅咒着,无比绝望地诅咒着,让那些曾经尽情折磨他者的,以他者的恐惧,和痛苦,以及绝望为乐的人,被更加巨大的黑暗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