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初冬将至。
秋风送凉,空气中蕴含着新鲜的血腥气味,泛着点点铁血冰冷。那火红如血的红枫洋洋洒洒随风而来,坠落在那血泊间,染上更加浓郁的艳色,让人触目惊心。
只是这触目惊心,却终究比不上那半跪在血泊中的人。
比不上血泊不远处,那眼睛看不见的姑娘站在那里流泪,声音缓慢而颤抖,说我就是这样对你的。
然而,看在他眼中,听在他耳中的,却是她姿态慵懒的被那宛如曼珠沙华般散发着死亡毁灭气息的男人抱着,那一双血红色的据说已经很久无法视物的眼睛,此刻正睁开看着他,灼目宛如红宝石般,其中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浓郁的笑意在那眼中荡漾开来,无声的嘲笑着他。
他听见她说,我这样对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就你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被我利用,怕是你上辈子烧了不知多少香,才能会有这样的福分吧。
他听见她说,我已经和大帝重修旧好了,用不着你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听见她说,对了,记得帮我和玉缠他们说一句,我也是利用了他们的,好聚好散,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再见的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听见她说了很多。
很多很多。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句句皆是锥心之语,字字皆是蚀骨之言。
他默不作声的听着,身前血泊似是已然凝固,血泽的范围没有再扩大。他唇角也不再流血,殷红的痕迹挂在那冰白的唇角,他整个人好似是从万丈深海中捞出来的冰块一样,嘴唇是冰白的,眼睛是冰白的,头发是冰白的,脸色也是冰白的。
阳光笼罩在他的周身,他却好像感受不到似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散发着极为浓郁的冰冷气息,身前血泊都因此而凝成了血色的冰花,阳光一照,灿然生辉,不曾融化。
他所处的地方,只是那么一小块地域而已,却好似是和在这个世界脱离了开来,他无法融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无法容纳他。
就这样,泾渭分明,楚汉相隔。
褚妖儿只说了那一句话后,便住了口。
感受着空气中泛着冰冷味道的血腥之气,她知道,临寒定是没有听到她说的那句话,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幻像禁制展现在他眼前的,都是虚假的。
可,就是这样的虚假,却真的成为了摧毁他心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此刻,不管幻像禁制再虚拟出什么来,在他眼中她是和参商大帝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已经不甚在意了。
不,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想去在意了。
在他看来,她背叛了他,抛弃了他,她已经不属于他,她投向了曾杀害过她的人的怀抱。
她辜负他,辜负他们,曾经说过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终究都是泡沫般的虚幻,轻轻一碰,就破碎了,破镜难圆,再也无法回到原先最初的模样。
做过的,就是做过了;说过的,就是说过了。
抛弃了,那便也是抛弃了,再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心口上的伤疤横亘在那里,任何的疗伤药都是无法将其治愈,只能任由它裂开那样一道深刻的伤口,鲜血从中流出,痛苦从中传出,继而遍布四肢百骸,是一种说不出的痛。
心痛。
月白与赤血此刻皆被冰凝之色覆盖,临寒冷静的想,他上一次的心痛,是什么时候?
是四百九十一年前,他看着褚妖儿在他面前灰飞烟灭,魂魄碎裂成无数块碎片,随风消散,散到最终,他居然只能留得她几块灵魂碎片。
那个时候的心痛,有现在的疼吗?
那个时候的心痛,能和现在的相比吗?
他慢慢以半跪的姿势,从地上站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生气,不似真人。
从缝隙里看到变化如此之大的临寒,萌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临寒这样子,萌隐约能猜到定是他遭受到了什么打击,当即便要从褚妖儿的怀中跳下地去,却是被褚妖儿给紧紧搂住,不让它动。
“啾啊!”
萌不解,再度挣扎,却还是挣脱不了褚妖儿的桎梏。
因此,它便也不知道,它的这番挣扎,看在临寒眼中,却也是那个头小小的神兽,正以一种极度不屑的姿态面对着他,对着他极尽鄙视之态,然后转身就蹭上参商大帝的腿,和它的主人一起努力讨好着参商大帝。
临寒看着,碎发之下的冰眸愈发冰冷,冷酷到不近人情,好似是被冰块冻住了一般,再没有任何的波动。
“你说,他是看到了什么呢?”褚妖儿轻轻开口,面对着这样的临寒,她似乎是想要笑的,可唇角却是怎么都扬不起来,她只能无声无息的流着泪,泪水洗刷过依旧是看不见的眼睛,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大帝,你真狠。”
——“临寒,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你很碍眼吗?你还不赶紧走,想让大帝赶你走吗?”
“我只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而已。”参商大帝站在褚妖儿的身后,声音低柔,带着点与生俱来的阴冷,听得人几乎是要毛骨悚然,“我想通了,我杀过你一次,我舍不得再杀你第二次。你老老实实的陪着我,我们一起回圣地,这辈子只有我和你,再没有别人。”
——“临寒,妖儿已
——“临寒,妖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什么还不走?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亲自出手,将你赶出这里吗?呵,堂堂寒宫之主,竟也能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真是让人欷歔。”
“圣地啊。”褚妖儿终于微笑,清澈的水珠落进她嘴里,她尝到的味道是极其苦涩的,“我很讨厌圣地。”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
——“大帝,你把他赶走吧,真是看着就讨厌,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
“你就那么讨厌圣地啊。可是以前,你不是很喜欢的吗?”参商大帝不解,“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连圣地也不喜欢了?”
——“临寒,听到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的要我动手?”
褚妖儿嘴唇微动,还想要说些什么,就感到临寒退后一步,踩在那结冰的血泊上,气息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冷。
她立即闭嘴,灵识动用到极致,眼睛上的玄黑绸布都是隐隐散发出了淡淡的光泽,正是灵识运转太过疯狂的标识。
参商大帝似是有所察觉,深深看她一眼,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临寒的身上。
身为幻像禁制的控制者,参商大帝自是能十分清楚地知道,此时的临寒,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便也正是因为知道,参商大帝眸底深沉。
这么爱她啊。
爱到已经亲眼看到她的背叛,却还是选择后退,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肯伤她分毫。
如果这是爱……
那他的算什么?
他……
不爱妖儿么?
他和三殿下一样,带给褚妖儿的,从来都是永无止境的伤害。
而临寒却是宁愿自己承受着,也不伤害妖儿一分。
曼珠沙华一样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男人微微蹙眉。
莫非他一直以来,都是不爱褚妖儿的?
可如果他不爱褚妖儿的话,又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他爱褚妖儿?
他不爱褚妖儿?
他对褚妖儿到底是什么,是爱还是不爱?
为什么褚妖儿一直以来都是特别的厌恶他,她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喜欢爱慕?
到底,是什么?
他难得这样认真的思考自己对褚妖儿的情感,正摸不着头绪,就见对面临寒终于抬起头来,那已然是由冰霜做成的眼睛,正毫无波澜的看过来,目光冰冷,犹如寒冬。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走。”
临寒说着,再退了一步,目光一转,看向褚妖儿。
这一看,参商大帝本就在仔细的看着他,当即便是看到临寒冰眸深处,隐约有着一道什么光泽,一闪而过:“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他将之前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面色仿若千年玄冰,“是我瞎了眼,从来都不知,你会是这样的人。”
说完,又退了一步,周身笼罩着的冰寒气息,立时如同开了闸的洪水,飞快的朝着四周弥漫开来。
顿时,冰雪铺天盖地而来,遗失之城这里正是深秋,还不到落雪的时候,可偏生在他如此作为之下,刚刚还只是泛着凉意的秋风,立即就变成了凛冽的冬风。
寒风呼啸而来,将那还在空中自由舒展着的枫叶,肆意吹起,毁了红枫的静谧之美。片片雪花从高空坠落,一片接一片,一簇接一簇,片片飘落,簇簇坠落,整个漆黑的宫殿群,竟是在这刹那间,变得一片雪白。
雪白掩盖,那让人压抑沉闷的漆黑,再看不见。
只他一人,立在漫天风雪之中,脚踩凝冰的血泊,眸光比雪更冷,比霜更寒。
古有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今有落枫人独立,重雪燕双飞。
他看着那依旧是依偎在他最痛恨的那个男人怀中的褚妖儿,冰白色的唇无声说出几个字来。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再也不想,见到你。
在野不想!
“呼!”
寒风突地大盛,吹开雪光漫天,掩去了那血泊之上的人。
等到雪花簌簌落下,那血泊之上,已经没了人。
周身空气寒冷,感受到临寒的离开,褚妖儿紧了紧搂着萌的双臂,莫名感到好冷好冷。
冷得眼泪都是不停地掉,止也止不住一样,掉落到空中,便是凝结成了小小的冰珠,滚落进雪地里。
自当初无涯海一战,王叔父王母妃相继离世,她哭出血泪后,便是再没有哭过。
如今,这样一幕,分明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将计就计以身逼迫临寒。
可为什么,早便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她却还是忍不住想哭?
哭,哭什么?
哭临寒只相信他看到的他听到的,根本没有察觉到展现在他面前的所有不对劲?
哭临寒被参商大帝设计成了如此,竟是连最浅显最简易的陷阱都是查探不出来?
还是哭,临寒就这样不相信她,不信任她,连向她走来几步,发现她的不对劲都是没有?
他不靠近她,不看她,分明就是那几步路而已,他却连走都不走,他甚至是后退三步,不肯离她太近。
当初和临寒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此后她死去转生,分离的时间也太长。而这段极长的时间里,参商大帝说给他的话,拿给他的丹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侵袭损毁着他的
损毁着他的心境,让得即便没有参商大帝的存在,他对她,也早已不是以往那般。
否则,在前往北区来到这遗失之城之前,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因着参商大帝发怒,连封印都不为她解开,便要带她来找参商大帝报仇?
可最后呢?
最后,参商大帝给他造成的影响解决了,他却也不再信任她,走得这样干净利落,这样干脆,连回头都不曾。
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走了啊……
临寒。
临寒。
你怎么如此狠心?
连信我一次,都不肯?
因着幻像禁制的存在,那随风飞舞着的雪花,并不能落进殿门中半片。
不仅仅是雪花,就算是寒风,也无法穿透禁制吹来,人一看就会发现,殿门这里,分明是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之外,雪花纷飞;屏障之内,无声无息。
可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临寒却是不曾发现。
褚妖儿沉默半晌,而后缓缓伸出手,触碰到了那一层无形的禁制。
“哗。”
轻轻一道声音响起,身前的空间一阵波动,有着什么东西,突然破碎开来,冷冽的寒风携带着冰凉的雪花终于吹进殿宇之中,吹到人的身上脸上,刀割一般凉。
这样简单的一道幻像禁制,随便一碰,便会碎了。
可临寒没有察觉到。
他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褚妖儿收回手,有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到她的手上,那雪花感受到她的体温,该立即融化的,可她此时身体极冷,那雪花便停留在她的手上,半分融化都无,似是要和她的手掌凝结在一起,她都感受不到雪花的凉意。
她微微垂下头去,却已是不再流泪。
当真……
一点都不信任她呢。
人与人之间无法信任,爱人与爱人之间无法信任。
他可知,这是意味着什么?
冰雪飞舞,掩去之前那一片血色。
整个大地,尽是苍茫之白。
却是很快便有着新鲜的血色,泛着浓浓乌黑的鲜血,从人体之中流出。
啪嗒,啪嗒。
乌血腐蚀了冰雪。
冰雪却腐蚀了谁的心?
……
看那乌色的血从褚妖儿嘴角不停流出,她脸色是苍白的,白到近乎透明,这便衬得这血看起来十分的刺眼,至少连参商大帝,都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她中的毒,竟会是这么深。
尽管明知她如今看不见,乃是之前在东区皇城的时候,他派人为她送去的毒药,可他没想到,只是那三种毒药而已,居然会给她的身体带来这样大的伤害。
明明那三种毒素,并没有这么厉害的毒效啊?
“我给你下的毒不是这样的。”
大帝皱眉,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陪着临寒来这里提前见他,一方面是为着临寒,一方面则是为着她体内的毒:“你中的毒,不是我研究出来的。”
褚妖儿听着,脸上泪痕已干。她转过头,面无表情的面向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三种毒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全新毒素,这当然不是你研究出来的。”
大帝语塞,再说不出来任何的话。
她唇角的血还在不停的流着,沿着颈项染上衣襟,将紫色的衣衫染得一片乌红。许是第一次见褚妖儿在自己面前这般,参商大帝竟是有些于心不忍:“你进来,我给你看看身体。”
褚妖儿站着不动:“你确定,你不会再给我下一种毒?”
“……不会。”
“那你是要给我解毒?”
“不是,我只是想看看这新毒效用如何。”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
他听着,放软语气:“只要你肯陪我回圣地,我定是会给你解毒。”
褚妖儿不说话,转身就朝里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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