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一人白布长衫,背对众人。
“孔雀谷列祖列宗在上,此前妖宗破灭,谷中三成忠孝弟子魂归天位,不孝弟子尹芳竹得宗祖福佑,死而复生,苟活于世,今日清明,罪徒携谷中弟子前来谢罪,不求祖宗原谅罪徒,只愿祖宗能在天保佑,我孔雀谷万古长存,得此福佑,尹芳竹宁生不进光明,死不入轮回!”
死而后生,孔雀明王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总让人感觉苍隧了些许。一番话语,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尹玲珑欲言又止,望着父亲的背影,湿润了眼角。一众弟子见尹芳竹跪下,一同跟随,对着宗亲的坟墓一连九拜。
跪拜之后,尹芳竹再无言语,孔蜡令众人回谷,一时间偌大的宗冢只剩下寥寥几人,尹芳竹面无表情,对计雪然道:“雪然,陪为父走走吧。”言毕,尹芳竹白衣抖动,身子笔直的升起,御空而去,计雪然愣了愣神,随即跟随而去。
春女拂地,柔雨连连,衣袖未湿,青丝上却阴下了半寸。师徒二人站立半空中,偌大的王屋山看不见边际,谷外平原之上,百姓行走于田野,忙碌着农田的庄稼。
“雪然,你运及耳力,听听那黄牛之后父子二人说些什么。”尹芳竹终于开口,用手指了指下方,计雪然不知尹芳竹欲意为何,望向下方,田间忙碌的村民虽离二人有百丈之远,但计雪然运及耳力,自然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爹,看这天儿,一会儿雨就大了,咱回去吧。”少年有些抱怨,扶着木犁。
“下大了又怎样,这二十亩地就咱爷俩,你当这懒能偷了?”老汉头也不抬,跟着黄牛往前走。
“二十亩良田,巴掌大的地儿也没咱的,唉…”
“叹什么气?人跟人能比吗?黄员外说了,今年这块地的收成再不好,去年的钱也没咱的,你要想娶媳妇,就别废话!”
“爹…你说…黄员外不是看上我姐了么?我姐要嫁给他,咱还用作这苦力?翠兰也愿意嫁给我了,要不你给我姐说说…”
“没良心的东西,让你姐嫁给那老东西,还不如让我饿死,你爱干不干,不干滚蛋!”老汉定下身子,愤怒的回头骂道。年轻人再也不敢回应,也低下了头。
黄土上父子二人继续耕种,计雪然收了耳力,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尹芳竹,尹芳竹还是盯着下方,半晌,道:“雪然,若这黄员外忽然毙命,不,若世上像黄员外那样的地主都不复存在,你道这世道如何?”
计雪然若有所思,又看了看下方,回道:“若没有这等剥削,老百姓安居乐业,应是天下太平罢?”
“天下太平?”尹芳竹皱了皱眉,口中嘟囔,又接道:“你看那少年,与你年纪相仿,为了一己私欲,欲将自己的亲姐委屈嫁给那黄员外,你道这少年,有了权财,又比那黄员外如何?”
“这…义父,或许是利益熏心,像这少年这样的,恐怕只在少数…”
“呵呵…”尹芳竹不再言语,苦笑了两声,听得计雪然有些不自在,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黄土上空,又落到了一处山头,山头上远望而去,无尽的飞禽走兽闪现在天地间任何一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细雨已捕捉不到,日光也渐渐显现出来,雨后的鸟儿异常欢喜,鸣叫嘶啼,可这等欢景却拂不开计雪然心中的烦闷,更是解不了尹芳竹紧缩的双眉。
“雪然,树中有虫,飞鸟捕之,庄稼虫害,更有田蛙。人都知杂虫之害,都想除去,可倘若有朝一日虫鼠之患消失不见,不管于谁,是利,还是弊?”
“于庄稼人,自然是利,于那鸟儿,可就是弊了。”
“错!不管对谁,都是百无一利。虫鼠没了,食它们的鸟兽便要饿死,它们饿死,更大飞禽走兽也会饿死,如此循环下去,天地万物,终将自相残杀,届时,人吃人,兽吃兽,这世道,也就大乱了。”
听着尹芳竹慢慢道来,计雪然紧望着对方,眼中多了一些陌生,一时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口中也始终道不出话语。
“为父知你心中困惑,日后你慢慢会明白,或许眼下,或许明天,但时间定然长不了,天下必将大乱!”
“义父,妖宗已灭,还有什么能祸乱人间?难道金雀祖师有什么秘密告知与你了?”
“非也。”尹芳竹望向雪然,叹了口气又道:“为父是死去之人,也正是因为曾经死去,才看透了这一切。雪然,你无需多想,为父问你,你道我人宗斩灭妖宗,世道轮回,应不应该?”
听得此问,计雪然忽然想起来很多往事。计文泽当年斩妖除魔,人世间美名久存,可当年儿时遇到了黄狐妖怪所言,自己的父亲见妖杀妖,遇魔斩魔,是否也杀过没有害人的妖魔?后来自己被猞猁所救,如今那猞猁又是否逃过一劫?往事历历在目,计雪然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见计雪然愣在眼前,尹芳竹又道:“当年文泽兄斩妖除魔,毙命在清寒之下的妖宗魔门不计其数,但这些死去的妖怪,谁又能断然说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生命?雪然我知我讲及文泽兄,你心中不愿,可我当日在金雷天威之下,六识超然,甚至听到了万千妖兽的心声,我等斩杀妖宗,而它们,更多的只是想留下一分家园之地,与人宗十之八九之士想要的,不过是林中一叶,少之甚少。”
尹芳竹回想当日临死之时的感触,不禁有些酸楚,计雪然听闻后心中愈发不安,仿佛迷途羔羊,左右难择。尹芳竹不再看向雪然,又道:“万物皆有法则,人妖两宗共处于世,绝非偶然,人宗以为灵长,自以为是,妖宗杀伐业力,也自有可恨之处,可若破了这个平衡,世道,可真就乱了。”
计雪然望着尹芳竹风中飘荡的白衣,欲言又止,他已不知再说些什么,面前这个男子经历了生死道出心思,或许还不是自己所能理解,只能让时间来解释这一切。
“但愿这一切,只是为父死而后生的乱念,雪然,回去吧。”白衣飘飘,似风,不是风,似云,却散不开,只留下思索连连的计雪然,在这偌大的山顶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