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麟也是绝顶聪明人物,久寻不得,略为凝思之下,脑中忽然“轰”的一声,暗骂自己怎的如此糊涂?铁剑乃是平庸俗物,所贵的只是沾在剑上的那一点代表孤忠亮节,浩然正气的碧血朱痕!自己空自毁剑,却仍被三位绝代凶人,把那点朱痕得去,岂非愚不可及?
再想起当初与云老渔人,甄秋水,一同到高黎贡山丹心壁九死洞外,参谒“血泪布衣丹心剑客”之时,茹天恨在传授“六六天罡剑法”精微变化以后,曾一再叮咛,他因敬重这一点碧血朱痕,遂只认剑而不认人,无论是谁,只要携剑相求,便将立允所请,故而必须好好保存,不可落入奸邪之手!
如今偏偏被东海枭婆芮冰心、南荒瞎道及铜鼓天尊雷震宇,把那点碧血朱痕得去,小则丹心剑客茹天恨受迫代觅埋藏黄山的宝剑、奇书,及稀世灵药,助长“域外三凶”凶焰,大则甚至影响到九九重阳的清凉台盛会,弄得魔高道浅,使一干恶寇凶人,飞扬跋扈,英雄侠士,埋恨江湖!
傅天麟想到不堪想像的恶劣情况,才真正的自感罪孽深重,万念俱灰,猛的咬牙提气,攀援上一处极高峰头,纵目四瞩,但时逾一日,人去千里,哪里还看得见东海枭婆、南荒瞎道,以及铜鼓天尊雷震宇一干人兽的丝毫踪迹!
空山寂寂,静夜沉沉,偶然打破这种沉寂的,只是些虎啸猿啼,风声鹤唳!
傅天麟负疚于心,英雄泪滴,暗想自己这一弹碎铁剑,失去朱痕,还有何面目归见萍踪五友,觉慧神尼,黄山遁客葛愚人师叔,以及心上人儿紫笛青骡甄秋水?
人到灰心绝望,而又无人帮助他挣扎奋斗之时,往往会想到自求解脱!傅天麟平素虽然英雄肝胆,豪气如云,但如今思前想后,想不出丝毫可以挽救赎罪之力,竞自长叹一声,遂向横陈面前,深不见底,云蓊雾郁的绝壑之内,纵身跳下!
凌空下坠,疾似陨星,傅天麟一落廿丈有余,见壑内纷郁轮团云雾之中,所隐利于刀剑的森森怪石,如飞上迎,自知刹那之间,即将裂脑洞胸,粉身碎骨,遂索性微阖双睛,把一切恩仇意念,全部置诸度外!
但忽然头上有片劲急惊风,往下一罩,耳边也听见一种从来未闻的怪啼,并觉背后一紧,竟似被什么怪鸟之类抓住,向壑中缓缓下降!
傅天麟心想反正早拼一死,死于怪乌残食,或死于粉身碎骨,也并无大大差别,遂未加丝毫反抗,任凭怪乌抓住自己,缓缓向壑中穿云落下!
这壑居然极深,约莫中横四五层云带,等把最后一层云带穿破,傅天麟顿觉眼前一亮,原来壑底飞泉怪石,瑶草奇花,景色居然清丽绝俗!
崖旁一株虬屈古松之上,站着一只碧绿鹦鹉,与一只形若乌鸦,但比乌鸦大了一倍有余的纯白怪鸟!
乌鸦似的纯白怪鸟,眼望壑上,发出一卢奇异鸟呜,傅天麟顿觉肩背一松,身形便自凌空疾落!
此时离地仅有四五丈高下,傅天麟腰中叠劲,接连两个云里翻身,轻轻落地,抬头四瞩!
这时抓住傅天麟缓缓穿云下降的怪鸟,也落在那株古松之上,通身毛色如金,高约半人,并有两条长长尾带,带上毛色缤纷,并似随时变幻,端的眩目美观已极!
那只碧绿鹦鹉,见傅天麟脸上充满惊疑神色,忽作人言叫道:
“客人不要害怕,我们这里是好地方,带你去见我家主人好吗?”
傅天麟见这鹦鹉语音清圆,毫无乌类钩碟之处,再联想到那只形似乌鸦的白色怪乌,不由忆起仁心国手赛华陀白无章,在九华山冷月坪所说的那桩往事,瞿然向那只剔翎弄羽神态矫捷的碧绿鹦鹉问道:
“此地何名?贵主人是否‘百禽仙子’?”
碧绿鹦鹉偏着鸟头,睁着那双精光四射的大眼答道:“这里叫‘无愁谷’,我家主人不叫‘百禽仙子’,她叫做‘百鸟仙人’!”
傅天麟闻言不禁心中大诧,暗想天地间哪有如此奇事?仁心国手赛华陀白无章,十年以前,为采“乌风灵草”,在莽苍山巧遇前辈隐侠“百禽仙子”,如今自己因毁去铁剑,失去朱痕,愧愤无已跳崖自尽之下,却又遇见了一位“百鸟仙人”。
但不知这两位善豢灵禽的武林异人,彼此间是否深有渊源?抑或竟不相识!
既然已人这与世隔绝,足有数百丈深的人间仙境,哪有不借机拜识一下这等前辈异人之理?遂向那只碧绿鹦鹉笑道:
“傅天麟既因这偶然机缘,得人‘无愁谷’,自当拜谒‘百鸟仙人’老前辈,有烦仙禽,先为容禀!”
碧绿鹦鹉偏着鸟头,向它身旁那只羽毛纯白,形若绝大乌鸦的怪鸟叫道:
“老白,你先去禀告主人,我随后就领客人进人‘娑婆妙境’!”
形若乌鸦,纯白色的怪鸟长鸣一声,振羽临空,飞往谷径转折之处。
傅天麟却越发惊讶,因为听得二鸟之间,居然未用鸟语,亦作人语,鹦鹉学舌,古来犹有所闻,但一只绝大的白色乌鸦,如此通灵,却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
这时那只长尾金毛,抓住傅天麟下降的巨乌,又复展翼穿云飞上绝壑,碧绿鹦鹉也凌空叫道:
“傅客人,请跟我走,我主人和蔼可亲,她在这‘无愁谷’中,约莫三四十年,还不曾见过任何外客呢!”
傅天麟越想越觉得这“百鸟仙人”,与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见过的“百禽仙子”,有许多相同之处,白无章曾听“百禽仙子”说过,一甲子隐居岁月之中,共只见过四人,这位“百鸟仙人”,却在“无愁谷”内,尚未见过任何外客!
一面胡乱思索,一面随着碧绿鹦鹉,缓缓前行,只见谷中景色,越来越觉灵秀,满地细草如茵,繁花似锦,流泉飞瀑,怪石奇松,加上岸壁之上的肥厚苔藓,苍翠欲滴,香兰修竹,一片清幽,人到其间,真能把胸襟之内,荡涤得不存丝毫尘俗之气!
谷径又复三盘,面前现出一大块云骨撑空的玲珑怪石,傅天麟转过石后,顿觉眼前一亮,原来石后不远,长着一株巨几合抱的娑婆宝树,树身极矮,大部枝叶,均系贴地平铺,而站满了数以百计,或大或小,五颜六色的奇形禽鸟!
这些禽鸟,排成极其规则的半圆形,当中放着一个厚达尺许,完全用五色鸟羽所制的绝大蒲团,蒲团上端坐着一位长发垂腰,美绝天人,约莫二十七八的绿衣少妇!
傅天麟自然猜出这百鸟围拱的绿衣美妇,就是“无愁谷主百鸟仙人”,但心中不禁又觉稀奇,因通常“仙子”之称,多属女性,怎的白无章在莽苍山所遇麻冠黄衣老叟,叫做“百禽仙子”,而这位无愁谷主绿衣美妇,却反而叫做“百鸟仙人”?
心头疑念虽生,面上神色却极度恭谨地,向蒲团上坐的无愁谷主百乌仙人,深施一礼,朗然说道:
“武林末学傅天麟,冒昧干谒,尚祈老前辈宽恕扰及清修之罪!”
那位无愁谷主百鸟仙人,翠袖微挥,发出一股极其柔和的无形劲气,拦住傅天麟不令下拜,并微微含笑答道:
“傅老弟不必多礼,我叫杜无愁,隐居此处,已有三四十年,你既因缘巧合,且作几日我这‘无愁谷’内嘉宾,莫再拘甚世俗礼数!”
说完,口内嘤咛一声,便自娑婆树顶之上,飞落一只似鹰非鹰的火红异鸟,钩喙之内,衔着一只玉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茶盅,盛有大半茶盅,清香悒人的淡绿液体。
傅天麟知道这类山泽奇人,多半不喜拘束俗套,遂称谢接过,入口一尝,清香甘美无比,但下喉以后,却又化成一股阳和热力,充沛四肢百骸!
百鸟仙人杜无愁看着傅天麟饮完,伸手命他在树前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含笑说道:
“傅老弟适才所饮,便是这‘无愁谷’中特产的‘灵石仙乳’,虽然比不上道家典籍所载‘万载空青’那等能使人脱胎换骨,但也颇具益气轻身灵效!我已年近九十,尚能驻颜,是由于豢养这多灵鸟,无论任何深山大泽中,只要产生了什么希世灵药,它们均会为我采来服食之故呢!”
傅天麟饮下那大半盏“灵石仙乳”以后,脏腑间一片空灵,气旺神怡,自知受益匪浅!
遂含笑问道:
“杜老前辈世外飞仙,在如此洞天福地之内,调禽为乐,自葆真如,不染尘嚣,不沾名利,委实令人钦佩之至!但据傅天麟所知,当世之中,仿佛还有一位善调禽鸟的前辈高人……”
百鸟仙人杜无愁听到此,脸上神色忽然一变,不等傅天麟话完,便即接口问道:
“还有一位善调禽鸟之人?他是不是个黄衣麻冠的瘦削老者?”
傅天麟方一点头,百鸟仙人杜无愁又复问道:
“傅老弟,你在何处见过此人?”
傅天麟急忙答道:
“晚辈尚无缘拜谒这位前辈高人,只是听得一位当世神医,白元章白老前辈谈过十年以前,他曾在莽苍山中,为一只灵鸟治病,因而获见一位善调禽鸟的‘百禽仙子’!”
百鸟仙人杜无愁听了“百禽仙子”四字以后,在本来澄澈无愁的目光之中,突然微微显露出半丝幽怨,略为怔神阖目,似是思念什么往事般的,但旋即一声轻喟,向傅天麟问道:
“仙子之号,通常都是对武林辈高有德的妇女尊称,你可知为何我叫做‘百鸟仙人’?
而另一位善调禽鸟的麻冠黄衣瘦削老者,却叫做‘百禽仙子’?”
这正是傅天麟心中怀疑难解的两个问话,听完以后,自然摇头。百鸟仙人杜无愁又是一声轻喟,继续说道:
“七十年前,我与他乘鸾控鹤,啸傲江湖,曾被武林中人传为美谈,但因彼此均爱养鸟,遂被人以讹传讹,弄错外号,把我本来的‘百禽仙子’,叫做了‘百鸟仙人’,而把他那‘百鸟仙人’,却叫做了‘百禽仙子’!”
傅天麟听出这位本来叫“百禽仙子”,如今变成了“百鸟仙人”杜无愁的话中,深有隐情,面上神色也突转怆然,似乎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百鸟仙人杜无愁也看出了傅天麟心中所想,遂摇头黯然叹道:
“傅老弟不必怀疑,我且告诉你我与‘百禽仙子’公孙鼎的一段往事,也好使那些恃貌骄狂的年轻少女,有所告戒!”
说到此处,微把翠袖一抬,那只火红怪乌,又衔来半盏“灵石仙乳”,杜无愁饮了一口润喉,继续说道:
“当年我与公孙鼎,驾驭所豢灵鸟,比翼风云,一般武林同道,无不认为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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