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拉历537年0月5日。
凉爽的秋风在艾索米亚中部小城里尔斯的街市中穿行。晴朗的天空,浅灰色的云朵衬着一轮明媚的日头。也许是天气有些寒冷的缘故,那纯净的阳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到了中午,风向忽然转变。南风呜呜的叫着,不知从哪儿带来了大片的乌云,层层叠叠的,把里尔斯南面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从地面上仰望,厚厚的黑云一直堆砌到天顶,如同身在井底,看着漆黑的井壁一般。奇怪的是,北方依然是一片晴空。里尔斯的人们纷纷拥上街头,对着天空中的奇景指指点点。
天空的异象仿佛在预示着,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里尔斯狭窄曲折的街道上疾行,所过之处一片混乱。不小心被撞到的孩子的哭声,女人安慰孩子的声音,以及男人的叫骂声乱成一片。一辆装满蔬菜的货车不幸被撞翻在地,嫩绿的芥菜头和紫色的茄子顿时满街乱滚。
从这些士兵胸甲右侧的小标记,以及盾牌边缘处露出的漆成青绿色的牛皮上,可以知道这些人是里尔斯城主,修兰伯爵的私家军队。
果然,步兵后面又出现了十几个骑兵的身影,为首的一个,骑在一匹高大的红马上的,正是修兰伯爵。只见修兰伯爵端坐在马上,低头沉思,眉宇间流露出焦虑的神色。
此刻他想着卡扎利斯侯爵的嘱托,忧心忡忡。侯爵驾临修兰家,本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直倍受压制的修兰家族很可能就此时来运转。但事情若没有办好,那么修兰家的前景恐怕就更加惨淡了。
如果马休斯爵士所说属实,那艘开往龙翼王国的船确被身份不明的人物所劫持的话,可以想见,对方是绝不会等到开船的正点出发的。船现在已经离开里尔斯码头也说不定。
早些时候,修兰伯爵已经派出快马到码头去传话,拦截那艘航船。另一方面,他让马休斯爵士到艾索米亚驻军营地去调派人手。军营设在城门之外,从那里赶到码头也更方便,不至于在窄巷里卡住。
能做的修兰伯爵都已经做了。但能否答偿所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修兰伯爵催动马匹,带着骑兵从主路旁的一条捷径超了过去,赶在步兵前面。老实说,之所以出动步兵,主要是做给侯爵大人看。他并不指望用到他们。但那些劫船的人是否会乖乖就范?伯爵心中也存在些许不安。好在侯爵说过,公主一直是在密探的严密保护中,即使事情闹的大了,变成双方抢船的局面,公主那儿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人!大人!”
忽然有人在后面大声叫喊。因为马跑的很急,第一个“大人”的声音还在附近,后面的就远远的听不大清楚了。修兰伯爵勒住马匹,回身向后面张望。一个修兰家的士兵从后面追了过来。跑到修兰伯爵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弯着腰半天讲不出话来。
“有什么事?快点讲!”修兰伯爵急道。
“是……是!那个艾拉医生的下落……”
修兰伯爵生气的拨转马头就走。
这种时候谁还理会那女人的事。
“大人,大人!”士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好跟在马后面跑,继续报告:“那个艾拉医生大概上了往斯拉堡的航船!”
“什么?”
修兰愣了一下,把马又停了下来。
如果骗子医生上了船,倒不是件坏事。
“不能完全确定,不过……”
“快说!”
“是、是。上午我们到卡曼家后面的诊所抓人时,那里已经搬空了……”
“已经知道了!”修兰忿忿的打断道。
“是。刚刚有人说在市集看到了那个红头发的小孩,就是艾拉的跟班,不知在那找什么人……”
“怎么没把他抓住?!”
“本来要抓的,正要动手,斜刺里冲过来一辆马车,那小孩看见了,立刻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是奥修伯爵,他不停的喊,‘别跑啊,李维!艾拉,艾拉医生到哪儿去了……’”
“然后呢?”
尽说些没用的!修兰伯爵虽然生气,也没时间跟他多说废话了。
“其他人跟着追去了,我在市集等着报信。刚刚送信的人回来,说马车跟着那小孩一直跑出了城门,往码头的方向去了。那边除了码头没别的去处,所以……”
修兰伯爵催动马匹,瞬间就把那个罗嗦的士兵落下很远。
得!伯爵在心里说,现在问题已经全跑到船上去了。希望那船别跑了才好!
不,绝对不能让它跑了!
骑兵们穿过窄巷,幸运的没撞到人,又回到正路上。由于被那个士兵耽搁了一段时间,他们仍落在步兵队后面一点。又向前追了几十米,远远望去,前面又乱作一团。只见修兰家的士兵们向冲锋似的往前挤,却一步也走不动。远处烟尘大起,人喊马嘶。伯爵想了一下,记起那混乱的地方是一个丁字路口。穿过路口再向前走不多远就到城门。
可他们却偏偏卡在这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修兰伯爵大喊,居然没有人回头。他愤怒的举起马鞭往人堆里乱抽。士兵们惨叫着四处躲,场面更加混乱了。终于,有一个小队长明白过来,跑向了伯爵。
“快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卡在这儿了?”修兰伯爵急得眼睛都红了。
“大人!卡曼家的兵从丁字路另一边过来了,跟咱们抢路!前面已经起了冲突,听说是拿盾牌相互撞击!靠!他们卡曼家的算什么东西!弟兄们都想冲上去帮忙,可是道儿窄,都卡死了,挤不上去!”
“白痴!”修兰伯爵大吼道,一鞭子劈头盖脸的扫过去。那小队长却机灵得很,一边惨叫,一边挤到人堆里去,不见了。
修兰伯爵挥舞着鞭子,带领骑兵们向着人堆冲了进去。丁字路口乱成了一锅粥,一锅煮沸了的粥……
过了不知多久,场面才总算控制住。里尔斯城的两大贵族,宿敌修兰伯爵与卡曼伯爵在路口中央成功会师。周围堆积着灰头土脸的两家士兵。两人互相看看,修兰伯爵的头盔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卡曼伯爵更惨,脸上都是灰土,还破了点皮,大概是从马背上掉下去一次。彼此都狼狈不堪,谁也别笑话谁。
非常明显,两人的目标是一样的。一定也有人找上了卡曼伯爵,请他帮忙把船拦下来。
不过,肯定是比不了卡扎利斯侯爵。
想到此处,修兰伯爵不由得又感到有点得意。他哈哈一笑道:“好久不见,伯爵大人!”
卡曼伯爵还未答话,一个声音从附近的一幢房屋顶上传了下来:“没时间叙旧啦,修兰伯爵!”
众人都抬起头,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神采飘逸的老骑士正蹲坐在房顶上,似笑非笑的往下看。
那是马休斯爵士。
“你怎么还在这?”修兰伯爵气急败坏的问。不只是因为丢丑被他看见,更重要的是,按照时间推算,马休斯早该到驻军营地了。
“没办法啊。”马休斯爵士摸着后脑勺,笑嘻嘻的说:“这儿这么乱,要是不上来躲着,肯定被踩死!”
很明显是有意怠工!修兰伯爵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不该叫马休斯到兵营去调兵。
现在还不到正午,对老骑士来说,自己与安勒克斯的赌局还没有结束。如果安勒克斯提前把船开走了,那是安勒克斯不守信,安勒克斯理亏。但如果是马休斯不到正午就带着士兵去接管船只,那是马休斯违背赌约。虽然安勒克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把船劫走,而且对违背了协定的一方也没有规定什么惩罚,可马休斯还是会遵守赌约到最后。
否则就不是“艾索米亚骑士之光”马休斯。
并且,如果不是打赌,安勒克斯还是会从马休斯手中把公文抢走。那时就是殊死搏斗。在这样的战斗中输掉的马休斯,即使安勒克斯不伤害他,老骑士也会羞愧自尽而死。对手既然是号称大陆最强的安勒克斯,年迈的马休斯就绝无胜算。
对于这一点,马休斯也知道得很清楚。
两个骑士互相敬佩,但又有着不同的立场。
现在想想,当时就知道一切的安勒克斯会采用打赌这种方式来夺走公文,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马休斯决心守住约定。无论以后两国会否交恶,两人的立场会有怎样的改变,在谈判席上唇枪舌剑也好,在沙场上兵戎相见也罢。
修兰伯爵狠狠的瞪了马休斯一眼。现在后悔,可能已经晚了。
……
两位伯爵相互交换了意见,知道彼此的目的果然是相同的。甚至在收拾可恨的艾拉这件小事上都惊人的一致。在两位伯爵大人带领下,修兰家族与卡曼家族合兵一处,继续向码头进发。
这是里尔斯人近一百年来最团结的一次行动。
在城门外的艾索米亚驻军处,又有二百名士兵加进来。马休斯果然隐瞒了公事。不过,当务之急是赶往码头。马休斯的事,秋后再算。
士兵的总数扩大为步兵九百名,骑兵一百名。上千人浩浩荡荡的杀向码头。
后面还有无数的市民远远跟着,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蛇和蟾蜍居然变成一家了。
嘈杂的脚步声,盔甲摩擦声混成一片,听得人心烦意乱。两家的士兵有意不把步点踩在一处。修兰伯爵心中的不安随着到码头的距离缩短而扩大。他真怕自己到了码头时,面对的只是扑面的寒风与空荡的水面。
***
“马上开船。”
安勒克斯望着简陋而冷清的里尔斯港。天空中乌云越聚越多,黄绿参半的小山岗上,黑色的云影像绢纸被露水润湿了似的,渐渐扩大。
他有意把视线绕过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前面正有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掂着脚跳来跳去,大叫着“艾拉,艾拉”,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看那架势,他推测“艾拉”可能是个女人的名字。
因为奥修伯爵本人就是对老色狼这个字眼儿最经典的诠释。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一看便知。
这种老而不尊的家伙安勒克斯是最看不惯的。即使有船票,他也不会让他上船。
船提前出发的事,看来知道的人不多。
不过,这能否瞒过安德列公派来的杀手们呢?
多半不能。但自己和公主日夜兼程,即使有杀手一直跟着,想必也相当仓卒,一旦有变故,很难有机会通知同党。船出发的日期提前了一天,至少可以缩减敌人的数目。况且,我现在的名义是“船长”,手里还握着二十几个艾索米亚士兵的指挥权。已经是不能再好的局面了。
这都要多谢那位老骑士呢。
“可是,还没到时间。不会有乘客被落下吧?”
一旁的奥马小心的问道。他的个子比安勒克斯高了一头,但气势却远远不及。
虽然对安勒克斯的身份还有所怀疑,对他那盛气凌人的态度还心存不满,奥马发现,自己正一天天的为这位“船长大人”所吸引。安勒克斯这个人,有着这样一种气质。无论他再怎么骄傲,再怎么冷漠,也让人感到理所当然似的。某种意义上说,安勒克斯很可靠,比那些外貌看来可亲的人更可靠。至少,他会对你做出来的事,不会比他那张臭脸更差!
“马上开船。”安勒克斯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次。
此时乘客们多半聚在甲板上。他们有的望着里尔斯的方向,——里尔斯被对面的小山岗遮挡,在斯瑞姆河上是看不到的,有的望着天空和空阔的水面,都现出愉悦的神情。码头里还系着两艘较大的帆船,以及数十艘小船,但几乎没有什么人在。那些船只都无力的横在河水里,飘飘荡荡。
听到开船的命令,附近的很多乘客都现出放心的表情!
对逃犯们来说,船长无疑是做出了英明的决定!也不知这个船长怎么这么英明,停售船票啦,提前出发啦,禁止以送客为由登船啦……每件事都合乎乘客的心意!
有的乘客还兴高采烈的哼起了小曲。
“我看见纯洁的天使。她对世上丑恶的是,一无所知!”
“李维。这首歌……”艾拉蹙着眉说,露出了一副可爱的烦恼模样。不过她当然是假烦恼。看着奥修伯爵在岸上又蹦又跳的,嗓子都喊哑,她开心着呢。
“嗯?这歌怎么了,不好听吗?”红发的少年问。
“不是——这首歌,那么纯洁,那么温柔,怎么听都像是为我写的。啊,里尔斯,离开了艾拉的你是否被寂寞重重围裹?”她自作多情的向里尔斯的方向伸出纤细的手。
岸上的奥修伯爵跳得更欢了。他以为艾拉是冲他挥手。
“才不是呢。”李维鄙视的瞥了艾拉一眼。
这是为了蒂丽菲尔的歌。他在心里想。再见了。蒂丽菲尔。虽然没能当面向你道别。我早该告诉你的,这首歌,就像是为你所作,由你来唱一定很合适!
少年闭上眼睛。这时有一道轻柔的小旋风,越过水面向他吹来。清新的、加莱克斯草的香味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他微笑着,感觉仿佛置身于蒂丽菲尔温柔的怀抱。
数十支船桨拨打着水花。帆船慢慢驶离了里尔斯码头。
“停船!快停船!”
忽然,岸上有人大声叫喊。李维惊讶的睁开眼睛,向码头望去。只见码头上站着数十个士兵模样的人,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挥舞着两手。更多的士兵从小山岗的两侧绕过来,越聚越多。很快就把码头挤满了。
这些人都站在河岸上,不停的向船招手,乱哄哄的,像一群被河水阻住去路的蚂蚁。
这时,又有数十个骑兵从低矮的山头上冲下来。为首的一个骑士没有戴头盔,披散着头发,胯下骑着一匹火焰般艳红的战马,格外显眼。
步兵们迅速向两侧分开,为骑兵让出一条路。骑兵们排着长队,一直冲到岸边才停下,又展开队形,摆成了沿河而列的阵势。
似乎听到了某个号令,士兵们的叫喊声忽然停下。等他们再开口时,喊声就整齐多了,终于能听出他们在叫什么。
“快停船!这是修兰大人的命令!”
船上的乘客们都走上甲板,挤在靠近码头一侧的船舷边上,向岸上张望。很多人都面带着惊恐的表情。
“继续前进。”
安勒克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乘客们服下了定心丸。
“船长。”奥马疑惑的看着安勒克斯,提醒道:“城主修兰伯爵可是亲自到场,那个骑红马的骑士就是……”
“从里尔斯到斯拉堡港的航线属艾索米亚骑士团直辖。”安勒克斯淡淡的说。
他右手按在剑柄上,气定神闲的走向船尾。奥马只好也跟了过去。乘客们纷纷让路。
这时船已经更正了航向,船头正朝着斯瑞姆河的流向,航行的速度渐渐加快。但因为即将下雨,没有什么风,帆只是静静的垂着。单靠人力,想再把船开得快些却是不可能了。
安勒克斯默默的注视着河岸上的一千里尔斯兵,骑红马的修兰伯爵在人丛中格外显眼。安勒克斯高傲的扫视着里尔斯兵,心里怀着两军对垒时,由于对手的疲软而不能杀得尽兴的那种牢骚。
修兰伯爵也正看着安勒克斯,猜到那威武的骑士就是控制着船的劫匪。他不认得安勒克斯。不过,对手是谁,伯爵也并不在乎。伯爵唯一重视的只有公主。无论怎样,他都不能让船跑出里尔斯港。
对修兰伯爵而言,这是赌上修兰家族前途的一战。阻隔在自己与飞黄腾达的野心之间的斯瑞姆河,就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战场。
“征用港口所有的船只,马上。士兵以船只为单位自由分组,追击航船。一旦靠近,强行登船。把船抢过来!”
“是!”一个骑兵开始沿河奔跑,传达修兰伯爵的命令。
“修兰伯爵。”卡曼伯爵似乎对修兰伯爵的决定有些怀疑,“那船已经离岸很远了……”
“没有风,只靠人力,大船的速度一时还起不来。”修兰伯爵解释道。
他无疑是正确的。片刻的迟疑都只会误了时机。
“原来如此。”卡曼将信将疑的把视线移向河面。
步兵们迅速的登上岸边的小船。有的船挤满了士兵,有的却只做了两三个人。因为修兰家族与卡曼家族的士兵不合,又再次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但不管怎样,很快就有十几艘小船离港,朝着大船奋力的追了过去。因为大多数船上都只备了三、四支船桨,根本不够用,没有分到船桨的士兵就用盾牌划水。有两名士兵因用力过猛而不慎落水。
“大人,那两艘大船……”派去传信的骑兵又赶了回来,指着两艘大型帆船,向伯爵询问。
“算了。短时间内无法开动它们吧?现在速度是最重要的。……不,还是叫人去准备一下,也许用得上。”
修兰伯爵的眼睛死死的粘在那大船上,一点也不移开。现在,能用的小船都已经下了水,向大船划了过去。数十艘小船排成细长的锥形,紧跟在大船后面。从河岸上望去,无法分清距离有多远。但小船的加速能力优于大船,这点总是不会错的。
修兰伯爵紧攥着拳头的右手神经质的抖动着。他心急如焚,可纵使他有百般力气也都使不上。所能做的,只有向秩序之神奥德虔诚祈祷。
河岸上还留着半数的士兵,大声呐喊着。但那艘航船又怎么会停下来呢?
所幸的是,士卒用命,小船的速度很快超过了大船。跑在前头的几艘小木船已经距大船不足十米,几乎伸手就能摸到大船坚硬潮湿的侧壁。
几个站在船尾的乘客朝士兵们投下了惊恐万状的眼神后,抱着头逃到前面去了。这无形中鼓舞了士兵们的士气,他们划得更卖力了。
那几艘小船里挤满了里尔斯兵,十几面盾牌飞快的拨水,看上去十分热闹。原本只能载五六个人的小船,现在却塞着七八个劳力,船速当然慢不了。
在最前面的一艘小船里,坐的是五个修兰家族的士兵,和一个戴顶毛毡帽的男子。士兵们虽然不认得他,那毡帽一角飞鹰盟的徽记他们都是认识的,也就没拦着他上船。
这个男子正是飞鹰盟的西斯。
西斯一边用力的划桨,一边仰着头向大船上张望。他离大船太近,马鞍形的船艉几乎遮盖了西斯的整个视野。他只能看到桅杆顶端挂着的艾索米亚的白色旗帜,无精打采的垂下来。船的两侧,数十支巨大的船桨整齐的切入河水中,再带着白色的水花翻起。不过频率比西斯他们就差得多了。似乎大船上划桨的人都没什么精神。
纷乱的水声激荡着西斯的鼓膜。不过他的脑海中却一片明净。和修兰伯爵一样,西斯所惦记的也只有船上的某几个人而已。其它的东西不能扰乱西斯的心神。
那几个铁匠应该在船上吧?
西斯想。能否追上大船,已经不是西斯担心的事。身在河流中的西斯比修兰伯爵有更确实的把握。
登船只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这时,从船的一侧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浪野火一般掠过水面向西斯他们袭来。没有半点前兆!
他几乎被震得昏死过去!
原来那艘载满问题人物的帆船开炮了!
是空炮。
安勒克斯向里尔斯兵发出了明确的威胁!
“船长!”奥马愤怒的大喊道。
安勒克斯皱着眉头捂住了耳朵。
“你居然真的开炮!”奥马高声指责安勒克斯。两人身边围着几个好事的乘客。从他们脸上轻松的表情来看,似乎大船的安危事不关己,应该都不是在逃犯。
“怎么样?他们后退了没有?”
安勒克斯根本不理奥马,向一个肤色黝黑的巨人发问。那人站在甲板上,好似一尊铁塔。所谓登高望远,以这位的身高,不用登高,视野想必也很好。
患难识真交!船上的几个主要逃犯早就嗅出了彼此的气味,结成一党了。
人摇了摇头。“又追上来了。那个骑红马的刚刚向他们挥手,大概是下了死命令!”
这个巨人,就是艾索米亚传说三铁匠中被飞鹰盟缠得最死的格斯拉。
格斯拉为人豪爽,但也时常大手大脚。自从二十五岁那一年打造出毕生的杰作“粘土”以后,就再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作品。
俗语有云,坐吃山空。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格斯拉在达文晃荡的那几年里,经常有人替他付帐。结果就是,格斯拉欠了飞鹰盟不少的钱。
所以格斯拉逃了。他逃走的理由,远比两位同伴,比尔和普雷特充分。而欠人钱的事,为了大丈夫的脸面,他又没跟他们说。一旦被飞鹰盟的人找到,而比尔和普雷特又在身边,那时可就大大不妙。
格斯拉是铁了心离开艾索米亚的!即使要他动手把追来的小船打翻,为了脸面,格斯拉也做得出来!
“该死!”安勒克斯此时也笑不出来了。他万万没有料到,里尔斯人会舍命来追。米亚梅公主绝不是艾索米亚的敌人,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卖命。
那么,这船上一定还有某个麻烦的家伙!
可惜,这种准确的觉悟对此时脱困并无帮助。
“填充炮弹,压低角度,向水面发射!”安勒克斯咬咬牙说。
“船长!那些都是里尔斯的士兵!”奥马站在保护同僚的角度提出了软弱无力的抗议。
安勒克斯拿出公文,高举起来说:“这是艾索米亚骑士团第一将军,圣骑士拉尔达亲笔签发的公文。本舰负有高于一切的使命!”
……
西斯在半身麻痹的情况下死死的扳住船舷,终于没有落下水。他扶着船舷,把头放在水面正上的位置,呕出了许多肮脏的秽物。天空中,半天的乌云,在云层里时隐时现的明亮的太阳,在清澈的斯瑞姆河河面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令西斯一阵眩晕。
他挣扎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过来。四下看看,除了一个体格强健的,士兵们都昏过去了。他看了看已经离得远了的帆船,发现从船尾附近的地方探出了半截漆黑的炮口,黑色的烟从炮口中盘旋着升上去。刚刚他们离那炮口只有几米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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