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出发,一路走了……今天……
“今天……”
苏谧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她这才猛地意识到,今天,竟然是过年了!也许是因为军中的日子太过于规律繁忙,让她忽视了时间的流逝,也许是因为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太迟太迟,以致于她迟迟没有冬天的感觉,竟然连这样重要的日子也忽视了。
倪廷宣眼中的笑意弥漫上来,他已经满上满,然后伸手递给他。
苏谧呆呆地接过来,然后低头看着杯子里清冽甘醇的液体。
身处边塞,当然不会有宫廷里那样的羊脂白玉,鎏金雕花的酒杯。拿在手中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粗糙地青瓷杯。
肌肤接触着这微带寒意的酒杯。她忽然感觉到在指腹处,掌心里,隐隐已经有薄薄的茧子。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也变得粗糙了啊,苏谧猛地注意到,跟随在军中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原本润泽如玉色的纤细手指,虽然还是那样白晳精致如春葱,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抬头看向他。
日子过的真是快啊。当她身居宫廷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她竟然能够有一天在辽国地边城里,在广阔的大草原上,在冬雪飘飞的夜晚,在烛影摇红的灯火旁,与眼有这个人共处于一个房檐底下。渡过两个人的新年呢。
他正在凝视着她,对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不用任何暗示,两人一起举起手中地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入口的酒带着丝丝凉意,进入腹中,却又立刻化作暖流,升腾起火焰一样的热度。
苏谧和他对坐在桌旁。
几杯酒下去,她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嫣红,清丽妩媚,难以言喻,原本秀丽的樱唇因为这火热的酒而散发出晶莹的色彩,在暗夜橘黄色地烛火照映之下。鲜活诱人宛如阳春三月的桃花瓣不经意的落在水面上。
让他禁不住思绪飞扬,他想起,那百丈高耸的悬崖之下,那滴水成冰的冬日夜晚,那清冽恍如月色的一吻。
如同冰雪一般地清冷而又轻柔的触感,让他眷恋一生的纯净甘甜。就是那抹妃色的近乎透明的红润之上。
明明是清凉如冰雪一般的记忆,却绮丽璇旎如同三月里开至荼蘼地桃花,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来。”他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啊?”苏谧听到这莫明其妙的一句,睁大了双眼,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被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召唤心神来,他抬起头。却发现苏谧正疑惑地看着他,如冰雪般晶莹地黑眸地大大的,映射出他局促不安地身影。
倪廷宣的脸色一红,窘迫地低下头去错开视线。
苏记忆力却全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只看到他刚刚专注温润的眼神和此时尴尬局促的神情,顽皮心起,仰首含笑追问道:“什么春归无觅处,如今可是万里冰封,难不成还能见到桃花始盛的春色?”
倪廷宣猛地心头一热,顺口说道:“何须寻觅?眼前不就有人面桃花,只是……却不知道要归于何处。”
苏谧脸色顿时红了,这样赤裸裸的话语简直就是近乎……
如果这些话是从温弦的口中说出,她只会给他一个狠狠的白眼,然后捶他几拳出气。
可是……他……
苏谧只觉得心情恍惚难安,感受到倪廷宣灼热的目光正投注在自己的身上,苏谧失措地低下头去。
其实,在那个冰雪交加的的一天一夜,在那个滴水成冰的悬崖之下,在那晴朗温和的声线里,在那平淡却蕴含着层层激流的眼神里……
那些小心守护,那些体谅周到,那些关怀备至,那些细心安慰,她岂会不懂?
但他却情愿自己不懂,情愿自己看不见,听不见。
她的目光逃避一样地停留在桌旁轻轻晃动的烛火上,久久不移,这温暖的橘黄色竟然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已经不敢去审视自己的内心,不敢去亲手揭开这谜底。
她一直在以一种默然的抗拒的姿态拒绝着这份感情,但是依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深处,悄然无声地抽动萌芽。
如同冬雪初至,一树梅花迎花而绽,如同一露天降,干涸了很久的土地抽出朦胧的绿意。
很久之后的一天,苏谧回忆起那段金戈铁马的时光,恍然惊觉,也许就是在那一夜,那一点温馨的烛光,在她的心中,热度和亮度都远远地超过了世间任何的光和热,在她晦涩艰难的内心,照出一片淡淡的光亮来。
那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那一瞬间,不知此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