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埃,锦绣罗裙溅污血色。
她想起那金玉环绕,流光溢彩的华美身影。宛如一株盛开地牡丹,艳丽而骄傲。她又想起昏黄的灯光
下,那一抹闪烁着幽幽光芒的银紫色,憔悴而绝望。却宛如一枝坚强的银白色广玉兰,笔直肠子地独立于
疾风骤雨之中。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为什么听到仇人的亲人遭到了和自己的家人同样地遭遇,她只觉得心中痛苦难抑,沉闷苦涩,没有丝
毫想象之中大仇是报的酣畅和快意呢?这样费尽心机的报仇,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寒意彻骨。
朦胧之中,她看见他快步走近她,脸上带着紧张和焦急,他好像是在对着她喊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
听不见,只觉得有什么沉重压抑地让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压了下来,无法闪避,也不愿去闪避。
然后,她觉得有一双手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免于跌落尘埃,为她遮掩去雨滴。她勉强抬起头
,最后的一眼也只看到他似乎在激动的冲着外面呼唤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当夜,苏谧就病倒了,这是她进入墉州之后第一次病倒。
之后地日子苏谧过浑浑噩噩,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迷梦。黑暗之中,她总是会梦见那个骄傲华丽的身影
,恍惚间,那张艳丽凌厉地面容又会谈纪要成卫清儿忧伤含愁的神情,接着又倏地转变成自己姐妹绝望流
血地脸孔……交错穿插,分不清楚彼此。
晨昏交叠,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她感到有白胡子的医生过来,为自己诊脉,他们身上带着如同
义父一样温馨的淡淡药香。有人把苦涩的药汁喂入她口中,又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每次醒来,都会看见
倪廷宣紧张关切的面容,只是一次比一次憔悴。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谧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勉力睁开双眼,觉得喉咙疼痛地像是火烧一样,她轻声呻
吟了一下。
身边珠帘微动,窗台前的桌案上一个伏着的身影顿时惊觉,他清醒了过来,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两
步,冲到床边,惊喜难抑地看着她:“你醒了!”
苏谧眨了眨眼睛,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针扎一般的刺痛难耐,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不等苏谧吩咐,倪廷宣从桌边的琉璃盏里倒出一杯清茶,扶起苏谧,然后递到她唇边。
苏谧想要自己伸手接过杯子,却连抬手地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就着倪廷宣的手上,浅浅地喝了几口。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丝丝缕缕的暖意随之流遍身体,苏谧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去,
倪廷宣正在出神地望着她,眼睛里带着长久睡眠不足的血丝,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只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疲倦的面容也精神起来。
感受到苏谧的视线,他脸色微红。低头说道:“你总算醒了,医生说你是用心太过,以至心力交瘁,
精神紧张疲倦,加上感情波动太大,一时之间无法承受……”
“我知道,”苏谧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自己地病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倪廷宣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轻声问道:“还要再喝水吗?”
苏谧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不回掩饰的疲惫。
倪廷宣放下杯子,说道:“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交待厨房熬了清粥,先喝一点吧。”
看着他担忧的视线。苏谧犹豫着点了点头。
倪廷宣起身拿过软垫,扶着苏谧倚好,叮嘱道;“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叫人端过来。”
苏谧躺回到柔软的靠垫上,她转过身子不再看他远去的身影,入眼处,幔帐上吉祥如意的银线花纹闪
烁着莹莹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病情,这是她在离开京城之后第一次病倒,虽然只是简单地心力交瘁,却是这几年来历经
的诸般波折的积累。这些平日里被她强行压抑的疲倦和苦闷,寻到了一个爆发的缘由,终于毫无保留的变
做这一场病痛宣泄出来。
同样她也知道刚刚倪廷宣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为什么听到那个消息,会让她的感情波动那样剧烈。想必自己与倪贵妃之间不合的传闻他也是知道地。
这让她如何回答?
苏谧苦涩地一笑,心里就如同这身体一般的酸痛难耐。
窗外的月色正浓,隐约传来秋虫唧唧的叫声,音带悲凉,想必是明白,秋意渐浓,冬天也已经不远了。
珠帘微动,苏谧转过视线,是倪廷宣回来了。身后紧跟着服侍她的侍女采茹,手中捧着景泰蓝的托盘
,兰花细瓷地碗里面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
采茹细心地服侍着苏谧将那一碗粥喝下。
暖洋洋的食物流入身体,疲倦也好像被这温暖的香气所驱逐了。苏谧觉得体力恢复了稍许。
挥退了侍女,她斜倚在床上,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倪廷宣,轻声问道:“这几天在忙碌什么?出征的
事务准备地如何了呢?”她地视线转向窗子旁边的书案,那上面堆积着杂乱的公文。
什么时候他把办公的地方挪到这里来了?
倪廷宣顺着她地目光望去,尴尬地笑了笑,道:“正在筹备着粮草,估计下个月就要出兵了。”
“嗯,”苏谧点了点头。
冬天已经到了,北部酷寒难耐,此时出兵北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只是情势危机,不得不为之。这一
点必定是难以置信的艰辛。
她地目光投向窗外,那一轮银钩正悬于天际,无论从世间的哪一个角落,所见到的这轮弯月都是这般
孤寂。想必从北辽广阔的草源之上,所见的那一轮月色会更加清冷难耐吧。
“下个月……我也要一起去。”苏谧转过视线,瞩目于倪廷宣,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正要去收拾那些文书的倪廷宣表情瞬间呆滞,不敢置信地回过身来,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要跟你去,去北辽。”苏谧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语气平淡而坚决。
“可是你一个妇子……”看到苏谧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倪廷宣忍不住说道。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苏谧打断他的话,毫不示弱地逼视着他问道。久病之后的
目光依然带着十足的凌厉。
对上那清冽透彻,直入人心地目光,倪廷宣怔了怔,随即忍不住有几分局促地低下头去。他明白了苏
谧话里的意思。自从在京城外围山地的村庄里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宫妃。那些
“简单”的宫妃们如今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大齐的后宫里受苦呢。
他暗中派人调查过她,知道她与京城一些隐秘势力之间存在这说不清楚的联系。
“你知道了多少?对于我。”苏谧视线微微下垂,睫毛轻颤,然后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他局促紧张局势
的姿态,问道。
倪廷宣脸色一红,像是偷窥别人的隐私被当场逮住一样尴尬。无意识地将手中地文书拿起又放下。
两人第一次直视这个敏感的话题。
“……知道的不多,那个入宫为你作画的葛鸿就是旧卫时候的名士葛澄明,如今是在南陈诚亲王
的麾下。”倪廷宣犹豫了片刻,终于实话实说道。
苏谧暗暗心惊,倪廷宣的这一句话显然是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东来楼地存在和自己与南陈旧卫势力之
间的联系了。
对于墉州的情报系统,她从来不敢小觑。但是也料不到,他们知道的这样详细直接,只怕葛先生手下里
面也有倪源安插的内线。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几乎将所有的秘密都涉及了,甚至连最隐秘的一点,都已经接触到了冰山一角。
好在自己地真实身份苏谧是有绝对的自信的。
“家父是苏未名。”苏谧轻叹一声,坦然地说道。
倪廷宣眸光一闪,同样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在瞬间就已经把握住苏谧几乎全部的秘密。
对于齐泷宠妃是一个卫国山野医师的女儿地身份是大齐权贵豪门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没有人料到,
这位山野医师竟然就是归隐山林的璇玑神医。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葛澄明是旧卫时候的名士,与归隐卫地山林地璇玑神医相交也是情理
之中。只是璇玑神医已经逝世多年,只余下苏谧孤单一人身在卫宫,在卫国破城的时候被顺理成章地没入
了大齐的宫廷。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再与葛澄明等人恢复了联络……
倪廷宣心里反而轻松起来,对于苏谧的秘密,一直是压在他心头地一个重负,让他惶然失措,看不清
那份模糊的距离。两人这样坦诚地面对。让他有一种释然地轻松。
“我知道了。”他坦率地点头笑道。
“所以说,我可不是什么贤良贞淑,安分守已的妃嫔啊,”苏谧侧过头,带着恶作剧一样的心态问道
:“可是对着大齐居心叵测的歹人。不觉得很意外?”
倪廷宣忍不住一笑,微带苦涩地说道:“在这方面,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居心叵测,还有谁能够
比得上自己的父亲。潜心经营二十年,一朝发难,天下为之倾覆。
也许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地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
那时候的她,素衣翩翩,迎风伫立在岸边,眉淡如烟,眸澈如水,明明两人离地极近,却仿佛隔雾之
花,朦胧飘渺。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后宫妃嫔,不是那姹紫嫣红,金碧辉煌的诸多繁花之中的一枝。她的眼眸之中有着
广阔的世界,是深远的宫墙都无法阻挡的。当她凝视着远方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折断她的羽翼,束
缚她的自由。
倪廷宣痴痴地看着她,苏谧被他专注温润的眼神凝视,心里微微有些窘迫,想到自己刚刚对他说出的
谎言,苏谧心底里又无端的生出一种焦躁。
虽然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说谎,葛先生与她的义父也是相交莫逆的好友,她只是保留了一部分事实,保
留了自己身上血统的秘密。
可是就是这样单纯的保留,让她在这灼灼的视线之下,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心虚。
她抬起头,打断了他的思绪,说道:“这样,我总是有资格随军出征了吧,想必军中也是需要医师的。”
“可是你终究不会武功,战场之中局势危机,瞬息万变,你一个……”倪廷宣依然摇头否定道。
“没有可是,反正我们就是要跟着去了!”苏谧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口气斩钉截铁地近乎任性,带着
赌气一样的神情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苏谧,倪廷宣苦笑一下,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那种近乎宠溺一样的神色让苏谧怔了怔,脸色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