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狼嚎,说不定是他们的冤魂不散呢……越说越瘆人,谁都言之凿凿跟亲眼所见一样。
安然倒是不怎么怕这些,以前做阿飘的时候吊死鬼、饿死鬼、车祸鬼她偶尔也遇见几个,只不过它们是能投胎的,赶着去投胎,也不跟她接触。
“可惜啊,就这么一家子全死绝了,这么所房子名义上被街道办收归公有,说卖了好给他们一家子打几块碑,可到现在也卖不出去……这都十一二年了,人一听说是死过人的凶宅,谁要啊?一家四口至今还没块碑呢。”
一块刻着字的石碑,就是一个人死后的尊严。
这一家子却毫无尊严的沉眠地下,安然心有戚戚,想起上辈子的自己,没有后人竖碑铲土,没有香火供奉,不也是一样可怜吗?况且听邻居们描述,这一家子又不是坏人,老老实实的一家子就是想好好的在异地他乡讨生活而已。
逼死他们的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享受着新时代的美好,老百姓要真怕,这怕的不应该是活着的坏人吗?怎么可能是死了的好人。
这么想着,安然又多看了几眼。
“妹子我看你很感兴趣,要买吗?”找罐子的邻居出来,故意打趣问。
本以为她会像别的年轻小媳妇一样吓白了脸,谁知安然面不改色,“卖多少钱来着?”
“不贵,也就四百块。”
房屋占地面积不小,关键房子其实还勉强能住人,倒塌的只是围墙而已,拾掇一下还真能住人……前提是住的人不害怕的话。
四百块就能买下这么大一所宅子,别说以后这一代开发后可是省城最负盛名的商业街,到处是国际大牌,就单说现在的四百块在大省城买一套房子,也是白菜价啊!
只不过大多数人比较忌讳这点,不然这样的白菜价就是买农村自建房也买不着。安然他们住在那么远的郊区,萧若玲家超规格那半套她都掏出去六百块呢。
安然心动是心动,反正买了也不住,就这么放着呗,以后等拆迁就行……拆迁的时候可没说凶宅和普通房子区别对待。
不过,即使要买她也不会冲动消费,先回去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坐了会儿,安然推上一辆满载而归的自行车,去姚老家接上闺女,慢悠悠往家骑。
小猫蛋一看见猪头就眼睛发亮,“妈妈你超爱我对不对?”不然为啥她说想吃猪头肉妈妈就百忙之中买了大猪头呢!
她现在呀,已经学会从细微的小事上推测本质了。
安然点了点她鼻尖,“小样儿,明知故问。”
“对了,上课累不累?”
“不累,一点儿也不累,好多好多师兄和嫂子给我东西吃。”虽然那些师兄嫂子比爸爸妈妈年纪还大。
小姑娘坐在后座的小板凳上,掰着手指头数,谁给了她虾虾,谁给了她甜汤,谁又给了面包,有时候投喂的东西多到吃不完,她还会专门放小书包里回来给妈妈和哥哥吃。
这不,她踢踢腿,让妈妈停下来,她吃力的从小书包里掏啊掏,嘴里“当当当”叫着,变戏法似的把手背在身后,“妈妈你猜这是什么?”
安然肯定要配合呀,故作惊讶:“哎哟我也不知道,咱们家小野给妈妈变出啥好东西来啦,能吃吗?”
小姑娘噘着嘴:“嗯哼,妈妈你猜猜呗,这个东西是能吃的,黄色的,香喷喷的,剥皮吃的……东西哟。”
安然皱着眉头使劲想,“还是不知道。”
“哎呀妈妈真笨,小野提醒你,名字里第一个字是香哦。”
“哦我知道了,是香瓜茄吗?”
小野感觉自己要被笨妈妈气死了,“不是,只有两个字,妈妈你再好好想想。”
安然恍然大悟:“那一定是香瓜对吗?”
“香橼对吗?”
终于,在闺女快要被她气死之前,安然才施施然说出正确答案,可把小姑娘急得哟……一路上欢声笑语,安然觉着,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一根香蕉,你一口,我一口,都想让对方多吃一点,一口比一口咬得小,到最后就跟吃蚊子肉似的,这种游戏她们真是乐此不疲。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刚到厂区门口,包文篮就甩着大长腿冲上来:“妈你们可回来了,我等你等的花儿都谢了。”
安然看他一张黑脸晒得又红又黑,“怎么了?”
“家里来了俩人,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到底是谁你倒是快说啊。”安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不想看见的人可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妹的奶奶……和姑姑。”
安然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野的奶奶是谁,那不就是宋致远那两辈子都没露过面,孙女下病危几十次也没去看过一眼,现在小野都七岁半了也没来看过一眼的老娘吗?
上一秒还岁月静好的安然,下一秒就火冒三丈,这老太太来干啥?!她怎么来的?说实在的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宋致远按王八蛋把他妈招来的吧?
“妈你别生气啊,先听我把话说完,她们是跟着悠悠她外公外婆一起来的。”安然没想到,她前一天还在感慨小艾婆婆难缠,第二天,上天就给她送来了几个“客人”。
安然深吸一口气,主要是心里松口气了,要是宋致远也跟后世那些王八蛋男人一样悄悄咪咪把老娘招来“享福”,她可是会毫不犹豫离婚的!怎么着,孩子小的时候磨人的时候她和母亲带过来了,现在孩子大了能自理了,轮得到你来“照顾”了?可滚他娘的吧!
安文野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自己“奶奶”和“姑姑”来了,还挺新奇的,有点跃跃欲试,想去看看。毕竟,以前妈妈一直说奶奶在海城,不习惯这边气候,还说等她长大了要是想见可以自己去见。
当然,安然也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她对婆婆有看法那是她的事情,可孩子向往自己奶奶,那也是人之常情,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只要她不是想站她和母亲肩头摘胜利果实,见一见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闺女,可不是别人几句好听话,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哄得走的。“去吧,要懂礼貌。”
小丫头高高兴兴到楼门口,深吸一口气咚咚咚一口气跑到四楼,那体能真是杠杠的,军训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黑花守在家门口,一双眼睛黑漆漆深不见底,两只耳朵支楞成三角形,四个爪子呈绷紧状态,好像下一秒就能百米冲刺出去撕烂不速之客一样。
小野跑到门口,先停住,喘了口气,安抚的叫了黑花一声,这才红着脸进去,看着客厅沙发上的两个女同志。
老那个戴着副金丝眼镜,不知道是近视还是老花眼,穿着倒是很体面,有点像严奶奶。年轻的则是一头卷发,高跟鞋黄色碎花连衣裙,穿得很好看……只不过,小野觉着这个姑姑一点也不好。
因,为,她居然把脚搭到了茶几上!这可是她和哥哥每天放学回家亲手打扫的!超累的好吗?
就连黑花也知道要珍惜她和哥哥的劳动成果,这个姑姑一点儿也不是好姑姑。
“这孩子是谁?”年轻女人用海城话问。
老太太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安文野,先是穿着和鞋子,见是普通小绿军装,鞋子也是很普通的旅游鞋,眼神的热烈就没了。李家还说老三在书城当什么研究所所长,看来也不过耳耳,她们海城人可是见过大世面的。
当然,不可否认,孩子的脸生得挺好,于是又用海城话说:“估计就是你三哥的孩子。”
“果真是乡下地方,穿得土不说,一点礼貌也不懂。”女人翘起兰花指,又用海城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她们以为小野听不懂。
可安文野从小就有语言天赋,跟着爸爸学过海城话的,她现在可是熟练掌握普通话、阳城话、书城话和海城话四门语言的小天才,顿时一听就不开心了,“哼”一声扭头就走,她要去告诉妈妈,她们说妈妈坏话。
“小孩你站住!”
“哎呀你要说普通话,乡巴佬听不懂的啦。”
安然没想到,第一次上自己家门的宋家老太太,居然说小野是乡巴佬!这事她不能忍!说谁不好偏说她的心肝肉,轮得到她们在这儿放屁呢?
遂尖着嗓子高声道:“哎哟,这家里是进贼了吗?这年头的贼也解放思想了吗,来人家里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哪来的脸骂人孩子?”
她说的是普通话,就是故意要让她们听懂。
“你骂谁是贼呢你?”小野的坏姑姑站起来,她刚一动,黑花就从嗓子里“呜”一声,离弦的箭一般冲过去,露出白色的獠牙。
女人吓得一声尖叫躲老太太身后,瑟瑟发抖。
“谁接嘴谁就是贼呗,趁着我这主人不在家摸进我家里来,不是贼是什么?”
“你!”宋清远指着安然,想吵几句,又怕吵不过。不,她刚伸出手指,那黑脸獠牙的恶狗就又想窜过来,吓得她赶紧把手收回来,藏在身后。
老天爷喂,这是只什么畜生。
无论哪个年代都是横的怕凶的,凶的怕恶的,三哥这乡下老婆一回来就敢呛她们,说明不是省油灯,压根就是个人仗狗势的泼妇。
她一个堂堂正正的海城人,跟乡下泼妇有啥好吵的呢?吵赢了也不光彩,吵输了更没脸。
送老太太拉住她的手,温和的看向安然:“原来你就是致远的媳妇儿吗?忘了介绍,我是致远的妈妈,这是致远的妹妹,咱们是一家人,闹误会了。”
话倒是挺会说的,可安然不吃她这一套,刚才就是她骂的“乡巴佬”,冷声道:“我家是乡巴佬,可没你们这么洋气的亲戚,恕我不欢迎你们。”
老太太不说话,宋清远忍不住了,“这是我三哥的家,轮得着你欢迎我们?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安然真被这个“小姑子”气笑了,“那你有本事把他叫回来问问,这家到底是谁的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真是反了天了,别人她管不了,自个儿男人她还管不了?他但凡敢说一句“这家是宋致远的”,她立马打爆他狗头,净身出户。
“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宋清远吧?你当年跟我丈夫借的钱还没还吧?”
宋清远脸一红,借钱结婚,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实在是穷啊,家里哥哥多,一个分点一个分点,到她的时候已经一穷二白,其他哥哥那儿她是甭想借到一分钱,只有三哥,虽然冷面冷心,但讲道理,还顾念同胞之情。
“也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既然你来了,那就把欠的钱还了吧。”安然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伸到宋清远眼前。
那手虽然没碰到她,可她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打了一记耳光,羞耻比疼痛更诛心。
“老三回来得正好,妈和清远来看你们了。”老太太忽然脸色一软,看向门口,宋致远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又听见多少。
老太太脸上露出温柔的,很得体的,又有点藏得很好的委屈,满含深情的看向自己儿子,“你媳妇儿她年纪小,说的是气话,你别跟她当真,我们不常住,来看看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安然心里恨不得给她竖大拇指,要不是刚才亲耳听见她怎么骂小野的,安然都要信了,这就是一位深深爱着自己儿子,生怕儿子儿媳闹矛盾的,识大体的好母亲啊!
老太太这副眼镜不是白带的,就这么温柔的,慈祥的看着你,哪个当儿子的能不心软呢?说不定转头冲老婆就发火了,咱们妈第一次来看咱们,你摆着副臭脸要债是几个意思?是不是不想我妈来?不想来你直说。
安然的小电影在脑袋里放了好一会儿,然而,宋致远压根就没有展现预料中的母子相见两眼泪汪汪,更没有接他老娘的话,只是皱着眉头,像平时教训俩孩子一样十分不爽地说:“你们打扰小安同志看书了。”
老太太:“???”
宋清远:“???”
就连安然,也张了张嘴,没忍住翘起嘴角,死样儿。
“你今天还没看书吧,赶紧进卧室好好复习。”宋致远几乎是把妻子推进卧室,又轻轻把门一关,这才冷着脸看向母亲:“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显然,对她们的突然造访,他有点不开心。
“不是,哥,我们就不能来吗?你可是我亲哥啊三哥。”宋清远有点委屈地说,这三哥咋还跟以前一样啊,又臭又硬。
宋致远这种线性思维的人,他最不喜欢的谈话方式就是答非所问,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不答反问的他也就能忍受安然同志罢了,唯一一个。“有事说事,你们来干什么。”
宋老太太张了张嘴,她的三儿还是那个三儿,貌似结婚后有点变化,可实际本质上还是那个冷情冷性的宋致远,于是也不啰嗦,看向闺女,示意她说。
“三哥,最近这两年你都没回海城看看妈,妈身体不好,我让她去看,她舍不得花钱,说是几个哥哥都困难,普通工人不像三哥,有津贴还有奖金,两口子双职工……”
得吧,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原来是这两年他在京市出差,忘记给母亲送钱了。他颔首,想了想,“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母女俩一喜,其实她们一路上都挺担心,就怕宋致远翻脸不认这笔养老钱,毕竟当初是他自愿给的,也不是说兄弟几个坐一桌商量出来的份子钱,他给不给其实全看心情,如果不给她们也没办法。
果然,宋致远很认真的说:“好,那就给你们吧。”
小猫蛋在门口,急得直跺猫脚,爸爸要把钱给坏姑姑,奶奶坏不坏是长辈她不敢说,但姑姑是坏姑姑。
“每年八十,两年该给一百六,那你们退我六百,多的四十就当给你们来回的车票。”
“什么?!”
“三儿你什么意思,怎么还变成我们倒欠你钱了?”宋老太太的金丝眼镜都快掉地上了。
宋致远一副很莫名其妙的样子看他母亲:“那年的八百你不是说借给宋清远作嫁妆吗?”扣掉一百六还剩六百四,再除掉车费,他没算错。
宋家老太太腿一软,“哎哟”叫着,宋清远赶紧搀住她,“妈我们出去透透气。”居然就溜了。
这个无情冷漠讨人厌的宋老三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