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寂寞的长安,可是子墨、晴子、阿谭,却再也离不了,走不去,逃不脱。
他们永远都要留在长安,哪里也去不了。
“阿生,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敢在娃娃的时候就跟江湖人跑了,一走十年,寻常人小时候哪里做得出来。我也劝不了你……”
岳母慢慢地走近了一些,不自然地朝四周张望了片刻,似怕有什么人在边上听见。
“你有你的大事,要走啊强留不得,我也不好勉强。我后来想了想,长安那儿到底是古都大城,走南闯北的人多,囊中都有银子,在市里贩面,也是蛮好的。你看,你和阿雨在长安有处院子,又有正经营生,不愁吃不愁穿的,可比我们这里坐山靠水的要强许多呢!”
近了些,岳母的面目就是不用内息都能看出一些,只不过,他本要抬起来的头,却又垂了下去。
“阿谭在家里倒是存了好些银子,经常念叨回来的时候孝敬给家里大人……包裹搁在屋里,我去取……这次回来,匆匆忙忙,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
今年最大的一笔收入,是救了赵馀,赵员外给的赏,足金一百两。这笔钱后来给了宁瑶月,虽然和宁家关系密切,但要请骑手从长安赶到岭南帮忙送信给老云,一百两金子,并不多。
后来问老云借了点银子,说是借,其实铁定不会还,他真要把银子还给老云,老云会把他往死里打——为了一点银子挨顿打,多不值当!所以这银子不用还的。当然,跟老云做兄弟,从来都是有借不还,再借不难。
从长安到新津梨山,正常花销,身上的散钱还有一些,可拿不出手;能拿出手的,只有五十两银子。
“官人,柜子最下面的袍子里,有当了剑得来的那五十两银子,莫要忘了。”
银子被他放在一只布囊里,这两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出去。
倒不怪岳母来要钱,大宋立国百年,婚嫁礼俗多次变改。就说蜀地,经过李顺起义,一场平乱之后,富庶不再,反而被官家与朝堂大人诸多针对、剥削,民众生活艰难;如今姑娘出嫁,别地贴用还多有照顾,蜀地却甚是夸张。
例如长安东市年初的时候,一户人家收的聘礼折合物件约有二十两银子,女子家中出了妆奁约一百两,足有五倍。而蜀地这女子嫁妆基本要在彩礼的十倍左右。
他连布囊一并交给岳母,也不知所请媒婆对纳征谈了个什么章程,只望不要收了太多,不然岳父岳母怕是将棺材本都要赔了进去。
原本家里只有三妹一个孩子在身边,迟些出嫁也是好的。但村子里别人不会这么看,姑娘大了,迟迟不嫁,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阿雨紧紧地抱着被子,就好像抱着娘亲。
他摸了摸女儿的脸。
以往他极喜欢摸女儿的脸,摸着就像在触碰幸福与希望。
可今夜,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即便在黑暗里,都有一股难以压制的躁动,更别提宁和安静。
这时候才觉得可笑,前边他给阿雨拍穴,使她能够安神静气,好好入睡。
可是现在他自己却守不得静……
他又坐了会儿,黑暗里,没有一丝想睡的念头。他想喝酒,想捏个剑诀,想回到长安。
整个山上的梨花村都没有半点声响。
像是除了他,所有人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