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睡了,结果感觉到门外一股滔天杀机,如山岳倾倒……老夫还想哪个不开眼的夜里来找宁家麻烦,却没想到是你。”
叶云生被说得惭愧无比,低下头认错,“近些日子颇为艰难,我也是心烦意乱,加之内子身体抱恙,病况复杂,且是被九难等人所害,所以心底起了杀机,没想走了一路,内息已经遍布周身,自己倒未曾察觉,故而失手伤了前辈。”
也不知何时,堂前站着一名女子,披散着长发,湿湿的犹挂着水珠,她披着毛绒绒的罩衣,内里一身青色的衣裙,脚上踏着木屐。
宁瑶月满面寒霜,对着院中众人说:“既然这人伤了左老,便是冒犯了我们宁家,你等将他拿下,押去后院,我要亲自问罪于他!”
听到瑶月姐提到左老,叶云生到这时才在记忆里找出老者的名字——宁左间。
随后,他与宁左间都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而叶云生见到宁左间的表情,不由得更是惭愧。
早已在之前两人的对话中,周遭之人就已听出,知道他是叶云生后,又怎会把宁瑶月的话当真呢。宁家守卫围了上来,拔剑的拔剑,出刀的出刀,飞镖也指着他,挺像剑拔弩张那么一回事,可众人的神情却是忍不住的嬉笑。他被众人拥着去了后院,关在一间石室之内。
这些人没有拿他穴位,也没有绑缚,就将他一人留在其中。
过得片刻,他就听到外边宁瑶月的说话:“这里不用人看着,都散了吧。”
宁瑶月走进来合上了门,目光在叶云生身上转了转,轻轻说道:“这间石室是给家里犯错之人惩罚所用,所以简陋了一些。”
“无妨,我谈完事情就走。”
“你先说了,我能办就办。”
叶云生拉开凳子,坐下说道:“我想请宁家帮我送两封急信出去。”
“送与何人?”
“楚客行,云五靖。”
宁瑶月考虑了会儿,说道:“楚客行应该已经到了无忧谷附近,其实昨日就有消息过来,我当时未曾告诉你,因为拿不准消息的准确性。今日已经证实,楚客行确实是前往无忧谷欲与方子墨同行开封。”
叶云生露出喜色,嘴里念叨:“小楚与子墨一起真是太好了……子墨这个倔驴可算是开窍了。”
宁瑶月问道:“既然方子墨已经约了楚客行,想必云五靖也不会落下,当年你们四人叱咤长安,交情之深厚谁人不知?”
“子墨是不会联系老云的。”
看到宁瑶月惊讶之色浮现,叶云生不由得对她解释起来:“定风波剑会输了之后,老云那个脾气,怎会忍得下去,就嚷嚷着要报复对方那些人。子墨守信,自是不肯答应,还拦着他,他就打了子墨,打得鼻青脸肿……若是喜事,子墨定会去找老云,可现在这个状况,他是决计不会的。”
宁瑶月只有摇头叹道:“你们男人真是……命都要没了,还顾着面子。”
叶云生淡淡地笑了笑:“因为面子很多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早先说了,宁家不便插手这件事,不过送信却是一桩生意,谁也不能说什么。一路送信去岭南,估计也要十余天的时间,就说云五靖赶来已是月余之后,还有什么可做的?”
“我知道,可我只能做这些。”他目中灰暗,已无神采,一副落寞悲伤之色。“我每晚都会忍不住想,若是子墨出了事,以后的日子,我怎么面对昔日的朋友,又怎么面对我自己……”
室内一时沉寂,摸着长发,手里是丝丝滑落的水珠,宁瑶月安静地看着叶云生,目光与昨日不同。之前看他,是看一个许久不见的如同亲人般的朋友,现在看他,却像一个寂寞的女人看着心动的男人。
他低着头,却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对方如丝如雾,缠绵难解的视线,连忙提神说道:“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这次。”
她离开了凳子,指尖在桌面缓缓移动。
“我当然会帮你的。”
当有些距离的时候,看她的脸,是亲切自然的,她眼中的神采轻柔温存。
一些些的靠近,在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她的脸,忽然就变得冰冷而陌生,眼神更是锐利得像两柄飞刀。
他已经屏住了呼吸。但是对方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脸上,节奏越来越快……
“三郎,当年我才在家里长辈的面前鼓足勇气说要嫁给你,可是你呢?你却走了,什么也没留下的就那么走了。走了!丢下我,让整个宁家的人都在笑话,宁瑶月要嫁的人不要她了!”
“我不是不要你!只是没想好,我才出江湖闯荡,并无打算如此早就成家。”
她双手按在他的胸上,轻轻的,冷冷的,意味不明地说:“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一边幻想着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要带着我远走高飞,一边想着你若是出现,我一定要……”
他就像被点住了大穴,一动不动,“你想做什么?”
“咬死你。”
…………
在五峰观的静室内,陈旧的木床上,张晴子疯狂地咬着方子墨。方子墨也在疯狂地咬着张晴子。两人赤身全无遮挂,拥在一起,手相缠,腿盘绕,难分彼此。
直至两相满足,气息平稳,方子墨搂着妻子,默默地着看着黑暗中的光阴之河。
“好怀念当年一起闯荡江湖,创立信义盟的时候。阿生,老云,小楚,我们一起走南闯北,还记得有一次雇主说是送一箱玉器,结果送到地方竟然是两个人头。那个接货的人打开箱子,吓得昏了过去,他们家几个长辈出来跟咱们拼命,那狼狈的场景……”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你每次转运之前都会开箱检查。第一次查看的时候,老云还说信义盟的人,不怕送人头,反正收钱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胜了九难,说不定咱们四个兄弟,就不会分道扬镳了。”
她温柔的将手插进他的发间,轻轻地梳理,眼中的情绪复杂难以述说。
“其实最苦的是你,当初要建立信义盟还是老云的主意,结果这个掌盟的却都让你来做。”
“撑到今日,我是真得累了。不知为何,每当我要放弃的时候,我就想着,有一天,兄弟们回到长安,有一个地方可以聚一聚,可以说说话……这个地方是当初大家一起建立起来的,它的名字是一起想出来的……这多好呀。”
“所以,这次不管怎样,我们都要闯过去!”
方子墨却只是笑了笑。“晴子,你越是想闯过去,便越是慌张害怕。其实江湖路走得久了,还真是麻木了,对于受伤,对于死亡,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的思绪和考虑。这次离开长安,我只想了一回,就不再去想。你可知道,我想了什么?”
“想找个机会把大家再聚起来?”
他抱紧她,闻着她身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从一路闯荡并肩作战的江湖伙伴,到共居一室的夫妻,似乎顺其自然,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爱而不得。
命中注定,得而不爱。
似乎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对他说过,说过一句情话,撒过一次娇憨。
方子墨佩服叶云生对剑的执着与天赋,但更佩服的是——至少在年轻的时候,更佩服他的女人缘。
闻着晴子身上的味道,方子墨心里想着叶云生。
你也没有比我帅,也没有比我更有本事,为什么她却更喜欢你呢?
“我想,如果我死了,你去找云生。他在你身边,你会活得比现在快乐。”
张晴子贴着他的脑袋,泪水流淌,嘴里念着:“不要,不要!”她念着好几遍,话从心里说了出来:“他有他的生活,我不会跟他在一起。我是你的妻子,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陪你生,陪你死!”
她把脸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低声哽咽:“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比任何人都需要我。”
他笑着叹息,笑着流泪,笑着说道:“我只愿你好好的……”
这一夜快要过去了。
他们相拥在一起进入了梦乡。
…………
叶云生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有些疲倦。
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让他有些恍恍惚惚的,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像是梦刚过去。唯有那间石室里为了惩罚宁家犯错之人的石板小床对他膝盖造成的伤害,还能提醒他真实的存在。
再是内功深厚,有些时候也是不顶用的。
他连屋子都未进,就直接去了地窖,给江瘦花运功疗伤,足足两个时辰。内力耗尽,他运气恢复了片刻,与江瘦花交谈,告知楚客行已去接应方子墨和张晴子,让其宽心。
江瘦花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怪异。
他便问:“怎么了,可是有事?”
江瘦花吞吞吐吐地说:“你身上香味,怎与昨日不同?”
这话问的,叫他如何解释?且还是当下这种情况,也难怪江瘦花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神情如此怪异了。
大概人间无用就是这样子,何必在意她怎样看呢?
他从外边打了一桶水,又烧了碗热面,给她吃了,收拾妥当,就回到屋子。
妻子和女儿依然睡得正香,阿雨在床尾都要翻下去了,他抱着女儿放回妻子身边,再不动弹,倒在床上,沉沉地入睡。
曾经江湖的感觉,如此的靠近——这般的真实,这般的虚妄,这般的疯狂。
又总会归于平静,在夜色中沉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