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是不是真的,我都必须解散信义盟,让府上的人都散了去。我不能冒这个风险,我可以亡命江湖,在官兵和江湖黑道的追杀下拼命,但我不能让兄弟们也跟着走这条路。如果将信送至开封,扳倒魏显,那还可以还我清白,信义盟还能生存,可是这封信要是到不了开封,我难道要让所有人跟着我一起成为朝廷要犯?”
张晴子深知子墨的性子,也不再劝,只是叹道:“可是这样风险太大了,你坚持了这么多年,那魏显找到了机会,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方子墨豪迈地笑道:“他手下那些人我早已打听清楚,长安剑王,徐青,夏芸仙,野狐子,便是算上血肉屠刀林老鬼,想要我的命,也是痴心妄想!”
张晴子道:“要是云五靖和楚客行在长安,这些土鸡瓦狗还敢叫嚣?”
方子墨淡淡地说道:“他们可以为了利益一起来算计我,我却不会因为公义将好兄弟一起拖进泥潭。算计再多,也逃不过生死有命……晴子,多想无益。”
…………
这天午后,叶云生照旧带着阿雨,到了赵府。
让赵馀捏了剑诀,他与阿雨拆招,并又说了几个剑招。
或许是因担心方子墨与张晴子与魏显结仇争斗,他也无心练剑,就坐在练武场中。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蔚蓝,他望了片刻,正出神的时候,从长廊那边跑来一人,气喘吁吁地对他说:“叶先生,我们老爷有话传给您。”
他回头,心底里有一丝担忧浮现。
就听这府中管事继续说道:“方子墨大侠的府上,刚才叫许多捕快给找上门了,听说城外守军都集结了起来,有一千多人,正准备进城呢!”
叶云生大惊失色,来不及交代一句,就飞身跃出了院墙。
他一路风驰电掣来到方府,街上已经围满了捕快,约有百人,人人拿着铁尺,腰挎长刀。他向敞开的府门里望去,就见里面也是捕快走动的身影。外边的百姓兴高采烈地围观,也不怕事,各种议论声,乱糟糟的一片。
他不敢贸然闯进去,在人群里听了会儿,得知方府早已空了,一个人都没有留下。心里想方子墨怕是已经得到消息,早就离开。这一去江湖之大,就不是魏显可以奈何得了了。
虽是如此想,可仍是有些挥之不去的担忧。他便想着回去带上剑,再到东市叫阿谭去接女儿,这个时候,阿谭还在帮他看着面摊——不管有没有退出江湖,不管对阿谭的承诺……他是一定要出城去找子墨的。
赶到家门前,还未入门,他就皱起了眉头,院中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呼吸悠长,内功竟是极其深厚,他实在想不出长安城里有谁具有这般功力。
推门一看,他的心忽然就沉到了谷底。
本是面摊上的方桌与长凳被摆在院子里,桌上放着一锅冒着热气的面汤,桌边坐着四个人。
阿谭似受了惊吓,面无人色地向他望来,眼中满是委屈与慌张。
她身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是个和尚,头顶结疤,络腮胡子,一脸横肉,如同一个猛张飞似的人物。
这人就是叶云生先前听出的内功深厚无比之人。
且是相识,七年前,定风波剑会,他是打头阵与方子墨一战平手的南海悬佛九难。
他是正宗东禅传人,神照天息灾内功强横无匹,九九八十一式天王护法剑更是称雄江湖。
叶云生盯着九难,九难却一个劲地吃着碗里面,看也不看他一眼。
坐在另一边的也是个和尚,当年也在定风波剑会上,只是未曾上场比剑,此人是他的师弟,模样中正,看似老实木讷,法号听海。
最后一人,竟然是前不久偶遇的徐青。此刻,他见到叶云生到来,面带微笑着说:“叶兄,勿怪唐突,九难大师今日刚至长安,听说凌云剑仙方子墨家中遭难,特来找你解惑。”
叶云生努力平复心境,来到妻子身边坐下,温柔地搂住妻子的腰,这才发现她身子在轻微地颤抖。
徐青小心地看了看叶云生的面色,露出歉意:“嫂夫人被我等请了回来,还请勿怪,实是在下为叶兄着想,值此多事之秋……”
他的话被九难给打断了,和尚嗓门极大,一股气场压人至极。
“给洒家再打一碗面!”
臂弯里的阿谭抖得更厉害了。叶云生站起身,拿起勺子,就见九难一把按住,内劲荡开,吹得阿谭的长发都飘了起来。
叶云生忍着,他知道现在动起手来,自己会死,阿谭也活不了……
他只用了五成内力,九难的手掌纹丝不动。
“让你女人来打!”
他撑了会儿,松开了勺子,坐了下来。
“阿谭,给这位大师,再打一碗面。”
阿谭看了看他,坚强地忍着眼里滚动的泪水,拿起勺子。她手抖得厉害,汤洒了出来,桌边诸人都视而不见。
忽然,九难问她:“你家中密室在哪?”
阿谭怔住了,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家男人,不知家里怎么多了一处密室?
叶云生一声不吭,就见徐青松了口气,九难嘿地一笑。
桌上的气氛古怪而又压迫,只有九难呼哧呼哧地吃着面,大家都沉默着。
九难吃完了面,说道:“刚在你屋里看过,怎么没看到你的剑?”
叶云生轻轻地说:“娘子不愿我练剑,早些年就还给恩师了。”
九难抓了抓头皮,说道:“上清派观云道长十年前退出江湖,还要用剑?”
“小人七年前也退出江湖了。到是那无用剑法还记在心里,若是大师需要……”
他的话马上就被九难给打断了,和尚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骂道:“狗才胆敢瞧不起你家爷爷!若真是吕洞宾的剑法,你叶云生该是有多无能才会混到如此地步啊?”
叶云生垂下头颅,强忍胸膛内滚烫翻涌的热血,搂着害怕得一直在发抖的妻子。
徐青见九难不再言语,对叶云生说道:“七年前那场比剑,徐某一直念念不忘,叶兄似乎算出了徐某后十手剑招。”
叶云生苦笑着说:“徐兄高看,小人连五招都走不过,何来算出十招?再说江湖中谁能算出敌手后十招的?”
九难在边上轻蔑地讽刺道:“你叶云生就算退出江湖了,还是人间无用!你就安安生生地卖你的面,教你的剑,你家里女人孩子,也老老实实地呆着!”
有一瞬间,他想一拳打出去。
九难感觉到了他的杀机,眯起了双眼。
他按捺下冲动,说道:“家在长安,还能去哪?”
徐青笑着说道:“如此甚好,在下还想与叶兄研谈剑术,传闻叶兄所学剑法众多,希望能早日指点一二。”
叶云生垂着目光,淡淡地说道:“在下不问江湖事已久,一身所学也早已荒废,怕是要对不住徐兄了。”
九难耻笑道:“方子墨如此英雄豪杰,怎与你这个废物做兄弟!”
此时此地,再不能忍也须先忍了下来,唾面自干总比家中遭难要强。
徐青跟着九难与一直不说话的听海和尚,走出院门,他似有些担心,回头叮嘱:“叶兄,我舅舅安排了人看着你这里,要是发现你家有谁要离开长安,徐某先在此说声对不住了。”
“徐兄,既然连九难大师都请来了长安,为何还要逼走方子墨?”
徐青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你们也不是没有好手,还要出此卑鄙的手段,怎么不公平地来比上一场?
“叶兄勿怪,实是九难大师来得匆忙,我等事先并不知晓。”
九难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
一股血海涌向叶云生。
就连不谙武艺的阿谭都感觉到了杀气,脖子上的肌肤像被针轻轻地刺入。
徐青拦住九难,劝道:“大师勿动杀意,他毕竟退出江湖七载,有家有女,想必不会冒险来坏我等大事!”再又转头对叶云生说:“叶兄,凡事多想想家里的娘子与女儿。”
叶云生心知若不是徐青阻拦,今日就要和阿谭惨死在此,感激得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只是直起身子的时候,九难猛地一巴掌打了过来,嘴里还骂:“洒家容你活命,你不给洒家行礼?”
叶云生被打得跌退出去,摔倒在地,半边脸紫青发肿,嘴也打破了,血滴在衣襟上,发丝凌乱,狼狈至极。
九难再不瞧他,大步离去。
徐青对他露出歉意的神情,就要离去,叶云生终是忍不住哀求道:“徐青,江湖事江湖了,你们用官府对付方子墨,妥当吗?可还讲江湖规矩?”
“我家舅舅是长安主薄,家父是转运司判官,叶兄替我回答可好?”徐青不为所动,转身而去。
叶云生缓缓地出了口气,被阿谭扶起身子。他抱住妻子——刚抱住,妻子就哭了,大声痛哭。
这哭声,比刚才那一巴掌,更让他怒火中烧,只是怒气被强压下来,复又一阵痛苦哀伤像针似的刺在心头。
“不要怕,没事了。”
阿谭只是哭。院里乱七八糟的,不用看,屋子里也肯定被翻得一塌糊涂。
他不能带着剑,去找子墨了。
他不知道方子墨有没有算到九难会出现在长安城,如果没有算到的话……
前面生死一线,他不怕死,但是妻子也在,他还是忍不住心慌,恐惧。
现在恐惧远远没有离去,因为他开始担心兄弟,担心晴子。
阿谭还在哭,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组织浅薄无力的语言去安慰。此时此刻,他对家人无能为力,对好友的生死,更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九难的出现,像一块大石,将他牢牢地压住了,让他动弹不得。
哭了好久,阿谭在他的怀抱里昏睡了过去。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阿雨还在赵员外府上。他将妻子抱进屋子,放在床上,看着阿谭没有血色、满是泪水、凄惶委屈的睡容,他在心里无比地痛恨,痛恨九难,痛恨自己……
可他不能再放弃,再逃避,他有妻子,有女儿,他先得让家里一切安稳,所以他必须坚持下去——无论是什么样的打击,都必须忍受,忍受,再忍受!
他运起全身内劲,明光照神守遍布全身,许久之后,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他要去接回女儿,所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