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道门讲平等,但道门同样受儒门影响很深,许多道门之人骨子里还是儒门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找一个足够强大的父亲,然后把不如自己的人变成儿子、孙子。
这种想法甚至已经浸润到了生活的点滴习惯之中。比如有人极为推崇某人,其他人看不惯,就将其称作是某人的“孝子”。更有甚者,有人推崇某人到了极点,便称某人为爹。甚至骂人也是围绕着伦理的这一套展开,说到底无非是谁做谁父亲的问题。
再往大了说,中原王朝对待周围藩属的态度也是如此,所以中原百姓最喜欢将诸多藩属国视作中原王朝的儿子、孙子,并迅速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快感,皆因这种因为伦常辈分错乱的愉悦已经深深刻在了其骨子里,甚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量伦理得失的秤,抹除不掉。
西方的圣廷也好,东方的道门也罢,还停留在思想上,儒门的学说却已经浸透到了骨髓中,化作一言一行,甚至中原人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所行所想已经彻底儒门化了。
张月鹿出生在道门世家,所学的也主要是道门经典,而非儒门经典,所以受到的影响要远远小于普通人,很早前便产生了对儒门的质疑。
她很喜欢儒门的道理,拿来做人是极为不错的,她没有什么不认可的。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个历史阶段,儒门的确是极为先进的,可如果现在还把儒门的那一套用来治理天下,那就很不合时宜了。
一位道门祖师曾经说过,世上只有一个半圣人,一个圣人是太上道祖,半个圣人是至圣先师。太上道祖有《道论》和《德论》,合称道德五千言,既有天下之观,又有宇宙之观,人间宇宙共同构建一个完整的世界。而至圣先师只有天下之观,没有宇宙之观。故而千百年后,太上道祖的想法理念仍旧光耀天地,而儒门却不断被人诟病。
从这一点上来说,儒门颇有些先天不足的意思。
儒门将天下视作一家,将国事视作家事,在一家之中,最重要的不是对错,而是和谐、稳定,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在一个家庭之中,很难真正去探究对错,不是非黑即白,谓之中庸。但儒门的修身又提倡做个正直君子,修身理念与治国理念相互冲突,最终结果就是逼得人人都做伪君子,谓之人心向下。
正因如此,道门内部关于去儒门化的声音从未停歇,而儒门也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虽然有荀卿、亚圣不断缝缝补补,但理学圣人将儒家彻底儒教化之后,天理深入人心,礼教壁垒高筑,已然是不能挽回,哪怕后来又有心学圣人横空出世,提出三教合一的理念,解放人心,欲要对儒门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变革,重塑一个新的儒门,可到了最后,因为内部阻力太大,理学一派根深蒂固,还是无疾而终。
或者说,儒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断更新迭代,吸收了法家、道家的观念,甚至还糅合了部分佛家观念,于是心学一派才能顺理成章地提出三教合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儒门确实堕落了,醇正儒家早已和老冤家墨家一般,死在了故纸堆里。
当然,道门也是如此,如今的道门同样是三教合一后的道门,甚至道门更杂,除了佛家、儒家、法家之外,还吸纳了墨家、阴阳家、农家等等,正因为道门的杂,内部阻力反而不大,最终成功,这也是三教合一的声音始终是道门主流的缘故。
在心学一派力挽天倾失败之后,不合时宜的儒门也只能退下去,将天下交由他人。
或者说,三教合一乃是大势所趋,道儒之争和道佛之争,根子上还是以谁为主的问题,也颇有谁做父亲的意思,所以这种伦理尊卑的想法大约是无法彻底消除了,还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张月鹿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不反对儒门的存在,只是反对儒门治理天下,最后一句“坐而论道”,颇为隐晦,却正中儒门的一个要害。
儒门是讲尊卑秩序的,向地位不如自己之人讨教,是为“下问”,这就是高下有别。正因“有别”,所以“下问”是耻辱的,站着的人怎么能去请教跪着的人呢?故而“不耻下问”竟然成了美德。
道门是讲平等的,既然是平等,那就没有上问和下问之分,请教与耻辱又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自然没有“不耻”之说。
这些儒门弟子敢来找张月鹿的麻烦,自然是有些真才实学,也曾专门研究过张月鹿与秦凌阁的辩论,哪里听不出张月鹿话中暗指,立时有人反驳道:“如今圣天子在位,天下苍生谁不视皇帝陛下若父?君父臣子,如何分不得上下尊卑?难道儿子还要欺压在父亲的头上吗?”
张月鹿笑道:“君父,君父,总要认个父亲才肯甘心,认了父亲便可以用忠孝压人。试问,我姓张,皇帝陛下姓秦,如何成了我父?若皇帝陛下果真是我父,乃至是天下百姓之父,为何有人是公主,我却做不得公主?为何有人锦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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