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及笄的日子,我给她置了个宴席,到时候各府的公子小姐都会过来,我寻思着,一个宴席不算什么,该给她备个隆重的表礼,可思来想去,左不过是些珠宝金玉的俗物,所以呀,索性请了你来,也让这丫头好好感激我一番,让我这心里头也平衡一些。”
拟香蹲下身子,一面替李砚云整理搭在腿上的藕荷色袷纱,一面笑道:“二小姐要是知道梅小姐过来了,恐怕乐的连晚上做梦都会笑呢。”
梅荨问道:“怎么没见小汐?”
拟香笑道:“我们大小姐呀,想给二小姐一个惊喜。”
李砚云笑道:“前几天接去舅舅家了,明天一早给舅舅、舅母磕过头就回。”
她母舅是成国公,尚的是当今皇帝的妹妹,永淳长公主。
李砚云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倒是想跟着她一块儿高乐去,可这府上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事情,哪一件离的了我,荨妹妹,我是打心眼儿里羡慕你呀,同样都是千金小姐,你才真正是个富贵闲人,伯父伯母又把你看成宝似得放在掌心里呵护,我就没有你那么好的福……”
一语未完,就见一个丫鬟匆匆跑进屋内,喘着气道:“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大门外有女贼闯入,那女贼功夫实在了不得,三四十个护院也拦不下,全被她三拳两脚打翻在地,眼下已经闯进二门了,林管家的意思是要马上通知顺天府尹,让他派衙役过来捉拿,所以让我过来请示大小姐。”
李砚云诧道:“女贼?哪个瞎了眼的敢来李府造次。”
梅荨略略一笑道:“你们定是拦着她,不让她进来了。”
众人都不甚明白,李砚云却是恍然一笑,道:“原来是栊晴啊,那就不稀奇了,她可是孙猴子变的”,她转而对来报信的小丫鬟道:“你去告诉林顺,不用报官了,是自己人,一场误会,你去把她请进来就是了。”
小丫鬟一溜烟的去了。
拟香这才明白原来她的随身行囊都在丫鬟栊晴身上。
李砚云疑道:“栊晴怎么没有和你一齐进来?”
梅荨道:“我让她到古玉斋替我置些东西。”
李砚云轻哼了一声,笑嗔道:“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要现在置备,回头差府里的小厮买办停妥就是了,虽然古玉斋是京城玉器之王,虽然我们李家没有你们梅家富贵,可一般的东西也短不了你梅大小姐的。”
梅荨笑而不语。
少顷,丫鬟引着一个*岁的垂髫丫头逶迤而来,白瓷似得脸上还带着恚怒,小小的身子上横七竖八的挂着一堆团花锦缎包袱和一具用玉色素缎裹住的琴,大马金刀的跨进门来,见到梅荨正坐着喝茶,旋即转怒为喜,兔子似得窜了过去,倚在她的身傍。
梅荨替她把身上的包袱一一的卸了下来。
立在一旁的丫鬟嬷嬷见状,忙上前帮忙。
李砚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啧啧赞道:“三年前,还是个毛丫头,眼下长开了,真叫个标志,把这满屋子的人都给比下去了。”
栊晴秀眉一扬,喜孜孜笑道:“除了荨姐姐。”
李砚云轻笑道:“你们看看,还知道护主呢,也不枉你荨姐姐疼你一场”,又对拟香道:“去给栊晴上杯茶。”
梅荨道:“她不喜欢喝茶,给她倒杯白水吧。”
拟香依言而行。
几人一直叙到掌灯时分,因为李舜钦今晚在内阁当值,李砚汐也不在府中,所以李砚云吩咐下人将饭摆在畹兰居,与梅荨和栊晴一道吃了。
饭毕,李砚云见梅荨脸色不太好,想必是一路上舟车劳顿,便没有再多叨唠,交代了下人几句就回东厢房去了。
栊晴因为吃得太饱,早早的就在暖阁里的竹木牙雕架子床上睡下。
梅荨也着实有些疲惫,待李砚云走后,也回碧纱橱躺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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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胳膊上隐隐传出的疼痛再一次让梅荨迷失在梦中。
宏治二十一年丙午六月,宏治驾崩,三皇子登基为帝,而根据大洹立嫡不立庶的祖规,本该继承大统的五皇子却在深宫中暴毙身亡。
李首辅加封英国公,授“守正文成”铁券,世袭罔替。
那时,梅荨正在苏州梅府养病,听闻五皇子已死,登时五内摧伤,万念俱灰,本已为时不多的生命之火也随之熄灭,如同风中豆灯。
弥留的那个夜晚,窗外正落着细细的雨,开满了白莲的荷塘笼了满池的湿意。
她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却清晰的掠过往昔种种。
这一生,绿窗晴光,绣阁烟霞,穷途沉疴,人情冷暖,都一一遍尝,生死病,爱别离,求不得,苦苦,坏苦,行苦,无量诸苦也尽皆饱受。
到如今,心中已无挂无碍,唯一的执念是没能见到五皇子登上皇位以洗苏家沉冤。
耳畔的哭泣声渐渐疏离。
一息不来,千秋永别,公子红妆,皆成黄土。
……
像在亘古的黑夜里沉睡了亿万年那般久,耳畔又逐渐传来谙熟的笑语,如破晓时分,栀子花开的声音。
“……醒了”栊晴眼角噙着泪花笑喊道。
梅荨愕然。
栊晴告诉她,如今是宏治十九年正月,她体内的毒又发作了,是陆神医在她右臂上用“三关封穴”法,才将剧毒控制住。
“三关封穴……”她记得那已经是她辞世前两年的事情了。
梅荨默然。
二月,她接到李砚云的帖子,请她上京庆贺汐妹妹的生辰。
前世,她并未接受邀请,并且自九岁离京后,便没有再踏入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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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已交了三遍鼓,梅荨捂着右臂,痛醒过来。
月华如水,透过步步锦的窗棂漫在芦花色八宝璎珞纱帐上,说不出的静穆。
她起身靠到芙蓉迎枕上,凝望着窗外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