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庭跟着一心大师走进真如寺,一路保持着双手合十,真如寺大殿内像真如寺外貌一样朴实,入眼尽是无漆的木头房梁桌案,香炉也是规规矩矩毫无花样,殿正中几个弟子正在蒲团上低声诵经,寻常寺庙里该有的浓厚香火味也闻不到,只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闻了让人沉心静气的檀香。
穿过大殿,二人走入一间书室。
这么大的书室李若庭还是第一次见,书室四面都是高至房梁的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旁边木桌上也堆着高高的书。
书室中间摆了两个陈旧的蒲团和一张矮案。
“施主还未用饭?”一心方丈请李若庭入座后问他。
“啊?我不饿,而且来的路上喝了寺里一位长老施的泉水,我肚里还撑呢!”李若庭十分感激地说:“大师的弟子们真是宅心仁厚。”
一心方丈颔首道:“李施主过誉了,真如寺弟子未必是见人必施。”
小僧端来两碗热茶,李若庭轻饮一口,舌根顿时苦涩至极,心道不亏是佛修,尝世间千百苦难的,茶都喝这么苦涩的茶。
一心方丈见他鼻子眼睛皱成一团的窘样,猜想他上山的疲乏已经解了,便讲起了李若庭有求于他的事。
他这些日子查阅了不少相关医书,还走访几家医馆,得知失智之症还有几种来由。
一是家族病症,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族亲中必有同样病症之人,有的从小便发病,有的要到一个特定时期才发病。发病后无法恢复神智,只是在行为思考方面不如常人,若有人悉心照顾病者身体并不会虚弱,能如常人寿命相同。
短暂的发病后会恢复神智并且身体渐渐虚弱与此病症不相符。
二是郁结于心,遇到痛苦之事无法言出无人能解,久而久之憋出了疯病。这种失智之症总是在病者身心受到创伤后几年发生,发病前的日子或是郁郁寡欢,或是变了性情。如未高中得书生,被抛弃得女子,或是被无端欺压过的百姓,都是此般来由致病。
李若庭听完摇头,“我与他六年同吃同住,不曾见他有过任何怨憎。”他细细回想道:“他是一个……没有特别喜好的人,没有特别爱吃的,没有特别爱穿的,也没有特别爱做得事,修练功法也只是他的习惯,他自愿远离尘世,应是心中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三是有病灶生在脑中。
传闻有一富家公子,每日头痛欲裂痛不欲生,请了许多大夫都没治好。针灸煎药每日不停,可还是不见有效。公子被头痛折磨得性情狂躁,用柳条每日抽打自己的仆人,打完还要往仆人身上撒盐才过瘾道头不痛了。可没过几年渐渐公子茶饭不进虚弱至极,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这时来了一名隐士神医,神医说公子病灶就生在脑中,所以每日头痛不止,只需开颅拿出病灶即可痊愈。
“那然后呢?”李若庭攥紧手中茶碗问。
然后那颅是真开了,神医手起刀落,公子脑中果然有一颗白色圆物,取出圆物后公子疼了这么多年的脑袋终于轻松,高兴地起身冲了出去,失血过多死在门外了。
李若庭心惊胆战地咽了口水说:“他没有过什么先兆,在发病前他应当比大多数修士还厉害,身体也一直很好,他冬天里只穿一件薄衫,都从未发热难受过。”
“而且,他看起来应该是胸口先疼……”燕慈发病时的一幕幕又重新出现在李若庭眼前,李若庭捂住衣襟,“先是这样。”然后再抓住脑袋,“然后是这样。”
一心方丈缓缓问道:“李施主,此人避世前可有结仇家?”
李若庭摇头说不知道。
“老衲猜测还有一个可能,有一种邪术,叫蛊术。”
蛊术原本是巫医用来救人性命的,后来被心术不正的人发现,便用此术来成全自己的邪念。
修炼蛊术的人养好了蛊虫后下给被害之人,有些蛊虫会使人腹痛呕吐或是皮肤溃烂甚至没命,这种只是报复性的蛊虫。还有些蛊虫只能让被下蛊的人听从下蛊人的话,像一只木偶任人摆布。更有些蛊虫能让被下蛊之人改变心性,完全自愿服从下蛊人,直到蛊解。
“有种蛊虫,下蛊人也许并不想摆布此人或者杀了此人。这种蛊虫就必须有个引子,有一种食言蛊虫,若是被下蛊者不遵守承诺,便会遍体有血珠从汗毛渗出,直到全身血流干了才会死。”一心方丈补充道:“这食言蛊虫的引子,就是食言,没有这引,蛊虫便不会苏醒。”
“还有别的可能吗?”李若庭听完问一心方丈。
一心方丈缓缓摇头,“老衲目前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不管是哪种可能,诊病要望、闻、问、切,李施主该让老衲见到此人才能下定论。”
李若庭垂下头,他也很想让燕慈下山,可是燕慈根本就不愿意下山。
除非他把燕慈打昏了,然后绑墨山背上。
这怎么可能,他没有拳脚功夫,就算有也打不过燕慈。下药?燕慈那种灵力充沛功法高深的人,寻常药恐怕药不倒,他又不敢下狠药。
燕慈是真有仇家,也该是十年前结下的。可十年过去了,中间没有任何别的人来过山里,没有接触过任何门派的人,更没有听燕慈说过关于山外的人或事只言片语。
如果真是这种蛊虫,那引子是什么?
燕慈发病那日……是他的生辰日,那日在他的记忆中,燕慈发病前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除下他去找了白漪荒唐大醉一场,如果有问题,只能是他与燕慈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醉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燕慈已经是失常了。
李若庭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抬眼见一心大师还坐在他对面,又把这念头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