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重重叹口气抱怨,这新床也不如原来那张舒服,一股子新木头味。
抱怨话没说几句,木床那边就静了下来,细听有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李若庭被一阵肉香味叫醒,石室中用来生火的墙洞里已经架起一串烤肉,烤肉呲呲响个不停,把李若庭的肚子也唤醒了。
火燃得正旺,石室中温暖如春。
燕慈静静坐在桌旁,手中捏了个酒杯,似乎在想些什么。
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肩下,只有几缕不安分地落在侧脸,温暖的火光把他线条清晰的下颚柔化了几分。
在李若庭眼里,燕慈是一棵树,长在天寒地冻的高山上,他是一株藤蔓攀上去想藏这棵树下,冰冻的叶子和树干把他冷到叶子卷缩,他却从不觉得这是树的问题,他捂呀捂呀,把树身上骇人的冰块捂化了,发现这树不仅让他藏,还分给他养分,教他如何也做一颗高大的树。
大树不知道,他永远也成不了一棵大树,他习惯了依赖,习惯了缠紧在大树身上,现在要把藤蔓扯开来,只会扯断他的血肉身躯。
树要倒了,他这株藤蔓也会倒。
他不让,他只能尽自己所能紧紧拉着。
也许,等来年春天,大树又会重新抽芽,像曾经一样,还是一颗生机勃勃的与他在这高山上相依为命的大树。
“师父,你……”李若庭轻声细语,却还是说不出口。
他想说师父,你真好看。
“醒了就来吃饭。”燕慈回过神,放下酒杯起身拿出那串烤肉放桌上。
李若庭揉揉肚子笑道:“好饿呀!”
两人默默吃烤肉配着热茶,李若庭放下茶碗,打量燕慈的神色。
表情很淡然,没有特别的情绪。
“师父, 你知道无尘顶吗?江湖中人人都在议论……”李若庭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开口。
“知道。”燕慈垂眼,面上并无变化。
李若庭又说:“我在山下听人说无尘顶现在是天下第一大门派……”
“嗯。”
燕慈还是没什么反应,这一声嗯得可谓是平淡如水。
李若庭咬了咬下唇,一鼓作气:“师父你这么厉害,也许去了无尘顶也能做个人物……”
“去过,觉得没意思所以走了,你进了无尘顶?”燕慈短短两句话算是答了李若庭心中的疑问,又问起他。
“怎么可能,师父高看我了……”李若庭干笑两句撒了个谎,好在燕慈也没追问。
就这么简单?去了,当选了鬼拳天师的亲传弟子,然后觉得没意思就走了!李若庭突然脑袋抽疼,燕慈要是说在无尘顶结了仇家然后发生了什么事看淡江湖了所以进山,他反而还高兴一些。
至少他可以问问是结了哪位仇家。
“就这么简单?”李若庭追问,直视燕慈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依然波澜不惊,像深潭像镜子映出他着急的模样,燕慈缓缓道:“我从不为人,只为己,不是门派中该有的人。”
李若庭愣了愣,“我不明白……”
“天下苍生世事与我无关,我只管修我的剑道。”
李若庭听了沉默不语。
他想到即使是席羽,路见不平也会挺身而出,即使是他,手无缚鸡之力也愿意为黄林儿出头,哪怕是朱仔,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来帮助别人。
一个功法灵力都凌驾在别人之上,却眼中从没有过苍生世事的人,确实不该是门派中人。
既然眼里没有任何人,那谁又会留他。无情的人自然得不到别人的留情,只是在门派名册上留下个名字,再也不提其他。
没人知道他去了深山中,因为根本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
李若庭想了很久的线索怕是要断了,原本他是想着绝不能去问门主或者孟致,万一他们正是燕慈结怨之人只会让自己和燕慈暴露。
倘若燕慈与他们有师兄弟之情,怎么可能一句不提他们名字,难道不想知道昔日师兄弟们现今过得如何?
倘若有仇,那更该问问仇人现今过得如何了。
然而燕慈的语气神情就像说起山中随便哪块石头哪棵树,一丝情绪没有,一丝好奇也没有。
“师父,你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吗?”李若庭垂下头问道。
对于燕慈的病,他束手无策又精疲力尽。其实他不想这样直言,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燕慈依旧没什么情绪应他:“知道。”
“什么病?你告诉我!我……我想办法!”李若庭猛地抬起头说着,攥紧燕慈的衣袖。
“无治之症。”
又是这样的话,病已入骨,无解之症……
不愧是只为己不为他人,天下苍生与他何干,李若庭费尽心思救他,与他何干?连救他的机会也不愿施舍,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李若庭就是一头困兽,丝毫没有办法逃离,可谁是笼子?根本没有人关住他,他自己画了个牢,一番拼死挣扎倒把自己累得无法喘息。
翌日天蒙蒙亮,墨山走进石室,就见李若庭已经起了,坐在桌前喝茶。
燕慈还沉沉睡着。
昨夜李若庭跟他一番谈话谈得李若庭心里一会拔凉一会冒火,索性早些躺下打算一晚上不理燕慈,可见燕慈拿出他给得安神丸吃了一粒,他又不想赌气了,安静了片刻爬起来轻声问药效如何,结果得不到回应,燕慈居然已经睡着了。
李若庭和墨山十分默契地往石室外走,墨山懒洋洋躺下,李若庭伸手给它顺毛挠痒。
“你穿得像山坡下那棵花树。”墨山舒服地眯起眼睛。
李若庭扬起眉毛,手上动作不停道:“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山坡底下有棵茶树,到了春寒料峭时,便开一树红艳艳的茶花,花瓣层层叠叠,中间是细嫩的金蕊,远看是万片丹霞烂漫至极。
“师父最近在做什么?”
“睡。”
“除了睡呢?”
“没了。”
李若庭皱起眉,手上动作慢慢停了,墨山不爽地用尾巴甩他一下,动作很轻。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就是除了睡觉做过什么?”李若庭不帮它顺毛了,抱起胳膊追问,面上十分严肃。
墨山腾地爬起来呲起牙齿对他低吼,“发疯了一次!把洞里东西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