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裴谞大概说了契丹之乱的由来。
简单而言,大贺氏忠唐,遥辇氏叛唐。
“开元年间,圣人任命张守珪为范阳节度使,屡破契丹。后利用大贺氏的李过折,除掉了遥辇氏的可突于,朝廷封李过折为北平郡王、松漠都督,统领契丹,看似结束了契丹之乱。圣人认为张守珪立下了不世大功,欲重赏,甚至要封他为宰相。但薛郎可知,张九龄为何反对此事?”
薛白道:“功劳有假?”
“除掉一个可突于,根本就解决不了契丹之乱。就在第二年,遥辇氏的首领就杀掉了李过折,重新叛乱。故而,张九龄认为张守珪的功劳根本不足以拜相,‘且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为宰相;若尽灭奚、厥,将以何官赏之?’”
“这是家父之前的一任范阳节度使张守珪,再说后一任安禄山,此人是张守珪的义子,擅胡语,狡猾,打仗的才能是有的。但张守珪、安禄山皆有一个本事,即谎报战功。”
话到这里,裴谞有些为难,问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家父在范阳节度使任上,整肃军纪,体恤民情。认为欲灭契丹,当有长远打算。”
薛白反而敢直说,道:“圣人更喜欢张守珪、安禄山这样能来事的臣子。”
从这些事里就能看出李隆基治国的敷衍。
张九龄看待契丹局势显然更有远见。至于李隆基,与其说是短视,不如说是好大喜功,且没有耐心,他未必是看不出契丹之乱的根源,就是觉得烦,耽误他享受了。
所以,张守珪打了一场胜仗,再夸耀一下战功,就是平定契丹,功勋卓著,堪比卫霍。大唐盛世,千好万好。
自满、自得、自私。
这个皇帝早在开元年间就显露出了骄纵的心态,只是当时还有诸多名臣良相约束。
到了如今,已没有一个人能够制衡这唯我独尊的皇帝了。
“边军恶习,家父在任上时其实是约束得最好的,但确实有。”裴谞道:“此事如何说……安禄山在范阳,年年出兵,与契丹互有胜败,在圣人眼里就是大功。家父在任时,无胜无败,反而要被拿到罪证了。”
天宝年间的朝堂风气就是如此。
会钻营的,能把一成的功劳吹嘘为十成;太本分的,有半成的疏漏都能被构陷为十成。
问题出在根上,薛白也无办法。
“我只是一介白身,并无权力在此等军国重事上向圣人进言,国舅也不知边事。”薛白道:“裴兄希望我如何帮忙?”
裴谞缓缓问道:“有资格在圣人面前议论东北边事的,能说句公道话的,该是西北将领?”
他这是想请东宫和解了,西北将军当然不是个个都亲近东宫,但眼下,在边事上的话语权能压过安禄山的,绕不开四镇节度使王忠嗣。
今日来既是通气,也是想通过薛白结交王忠嗣。也许王忠嗣一两个月内攻下石堡城,到时一句进言就能保裴宽。
薛白会意,摇了摇头。
但他再一想,裴宽也是无可奈何了。
眼下这个被哥奴把持的朝堂,除了王忠嗣,还真就没有别的有份量的重臣敢出面与安禄山论边事。
“裴公想亲近东宫,我不反对。眼下我只是白身,且岁考在即,此事便不掺和了,专心学业。”薛白思忖到最后,缓缓开口。
裴谞一愣,问道:“此为何意?”
“划清界限。”
“可……”
“都是圣人的臣子,凡事该就事论事。”薛白正色道:“否则,难道我们是朝中拉帮结派的朋党吗?”
裴谞目光闪动,隐约有些明白过来。
他微微苦笑,道:“今日来我却还有一事……本是想与你议亲事。”
“眼下这关节?此事只能作罢了。”
~~
薛白才不想娶裴家的女儿。
他如今立下了志向,自也有了娶妻的标准。
既不能是李氏公主又不能是树大根深的世族之女,门第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能支持他但不是支配他,有名声有才干最好,其后性格、才情也得好,能服人且大度,品行能让人敬佩。
毕竟是家国天下,如此才能安稳……
想得太远了,他摇了摇头,驱散这些有的没的无聊念头,拿起文帖以及一大袋西域大红枣,去了颜家。
~~
“一个大西瓜……”
“阿兄,西瓜是什么?”
“寒瓜,继续,一个大西瓜,一刀切两半,一半送给你……”
院子里,蝉鸣声响了一会,倒也不吵,庭边的树丛里开着白色的小花,给人一种悠闲之感。
薛白与颜嫣一前一后,慢腾腾地打完一套拳,收拳,吐气。
“记住了吗?”
“哪有这么快就记住的。”
“哦。”
“阿兄明日再过来教我。还有,今天的故事也太少了吧?”
颜嫣近来气色确实有好一些。
她以前血气不足,脸色有些苍白,今日打完拳脸颊却颇为红润。
“岁考主要考帖经,不考故事。”薛白道。
“我有季兰子的戏文看,她可比阿兄勤快多了。对了,她能直接到阿兄家中去拜会吗?总得把戏文给阿兄过目。”
“我明日过去吧。”薛白并不想放李季兰到家里来。
如今颜宅最多的就是丹参、黄芪,近来薛白每日前来,颜嫣喝黄芪汤的时候,韦芸都会熬一碗丹参给他喝。
打完拳,两人坐在庭中的石桌边捧着碗喝。
“好苦,黄芪汤里放了好多当归。”
颜嫣叹了一口气,见薛白都喝了丹参汤,只好继续灌药。
“阿兄喝这个有什么好处吗?”
“不知道,哦,师娘说固气养元。”
~~
是夜,薛白做了个梦。
梦到他处在两块巨石中间,本来待得好好的,忽然左边跑来一个大胖子,右边则跑来几人,男的女的道士都有,两边都开始推动巨石。
薛白本以为自己要死……幸运的是,巨石似乎变成了别的东西,软绵绵的,才没挤死他。
梦到后来,果然还是变了味。
他醒了之后坐在那发了会呆,心知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大胖子要来,裴家吓得投奔了东宫,自己又何去何从?
忽有些后悔在梦里时没能给这些人每人都甩上一个大巴掌。
“让你们推。”
……
下午去了玉真观。
走过辅兴坊的小巷,这次竟是见到了广平王李俶。
“薛白?这么巧。”
李俶眼睛一亮,热情地上前攀谈,道:“我前来探望姑祖,你呢?”
“广平王不是被禁足了吗?哦,我这般问,太过失礼了。”
“无妨,姑祖不久便要回王屋山,我遂请求前来见她。”李俶再次问道:“你来此何事?”
“以文会友。”
“薛郎才气,以文会友,雅哉。”
李俶笑容温和,如薛白的至交好友一般,揽着他到一旁亲切说话。
“你与右相府十七娘之事我已知晓,或便是你说的难言之隐。可惜,世事不由人,强求不来。”
“是。”薛白道:“强求不来。”
“想开些。”李俶道:“你往后会遇到更适合你的妻子,男儿成亲后还是该规范言行,善待妻子,对吧?”
“广平王所言甚是,该善待妻子。”
李俶愈发亲切,道:“我视你为知己,因此交浅言深了,莫见怪。”
两人寒暄了几句,方才别过。
薛白步入玉真观,回头看了一眼李俶的背影,想到张汀在圣人面前那些言语,微微皱眉。
他觉得这位皇孙近来有些太过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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