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辽巴卓尔营外三十里,一队拦子马共一百骑正乘着夜色向南行去。一百骑,每骑都携有一把长弓、一把角弩、一把稍弓,一把长枪,一把短枪和一把军刀。
西辽的斥候被称为“拦子马”,一般进行军情刺探时,经常十人到二十人为一小队,是不会携带长枪和长弓的。而这一百骑显然不是为了刺探军情那么简单。因为今晚还有和他们同样的五个百骑小队,在他们左右三十里之内同时向南行进。每个小队之间隔大约六里,而在他们身后二十里外,正有一支两万骑的大军在悄无声息地向前推进。这支大军正是西辽北府王军三十二部中的一部。他们今日的目标是前方百里之外的平城。
平城是后唐西部最靠北的一座边境,戍守军队属于征西军。它也是后唐和西辽最近数年小规模冲突最多的地方。平城不同于谡州等地,城池高大坚固。常年战乱使得平城的城墙千疮百孔、破损严重。这里的常备守军为一万二千人,城外军营驻有一万人,城内守军两千人。离平城三十里外设有六处哨堡,每隔六里一个。每个哨堡驻有一支斥候小队,由二十名斥候,五名伍长,一名队长组成。平时六个哨堡会轮流派出两伍或者三伍一起外出游弋,碰上数量差不多的拦子马就会厮杀一番,挣取军功。
今晚轮到黑手堡派人巡逻游弋。“黑手堡”是其他几个哨堡给他们取的这个名字,因为这里的队长游明远战场上下手极狠,私下大家都说他手黑,所以将他所在的哨堡取了个黑手堡的称呼,管他叫游黑子。
“杨伍长,今晚我跟你们一起去,看能不能再搞点军功。”游明远说道。
“队长,你的军功都够升千夫长了,还跟我们抢,不仗义呀。”说话的伍长正是杨羽。他从渭城入伍在新兵营待了三个月后,就被分到了平城守城军中。但他急于想立战功,就主动申请加入大家都不愿去的斥候营。他箭法出众,被正好回营补充兵员的游明远相中,带回黑手堡成为了一名斥候。半年时间,杨羽已经升为了伍长。
“我还差十颗首级就够数了,到时我会退伍,这队长就是你们的了。”游明远说道。
“队长,你这么多军功又这么年轻,在军中再干几年,哪怕是将军,你想升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干嘛非要退伍呀?”杨羽惋惜地说道。他很是佩服和感激这个队长,他有一身好武艺,一条亮银枪使得出神入化。在战场上对敌,他从来都是一枪毙命,还没遇到过让他连出两枪的对手。半年来他曾两次救过杨羽的命,令杨羽对他感激不已。
游明远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待在军中。”没人知道,他在军中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并未承认收他为徒的师父,对他的一个要求。
游明远年龄并不大,今年二十五岁,跟军中一些老兵比起来算是年轻了。但谁能想到他的军龄已长达九年。他算不上英俊,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扎手的胡须,九年的军中磨砺,使他自然地散发出一种男人的英气和军人的狠劲。
他就出生于平城。六岁那年,在一次辽军冲进平城的屠杀中,他的父母都死于辽军之手,从此他便成了孤儿。对一个六岁的孩童来说,在战乱不断的边境,要想生存下去简直太难了。为了生存,他甚至吃过死人的肉,也曾差点被人当成食物吃掉。他完全活成了一个行尸走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人关心、没人在乎。为了生存,他只能提心吊胆地活在阴暗的角落,为了一点点食物甚至会去拼命。直到他十岁那一年,两个让他感激一生的人带给了他新的希望。
那年的游明远快死了,发着高烧,打着摆子,蜷缩在街边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三天水米未进,饥饿已经使他快失去意识了。这时,一只粉嫩的小手拿着一个馒头递了过来。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你饿了吧?给你。”自从他父母死后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叔叔,这个哥哥好像病了,他好可怜呀,你救救他吧!”那个小女孩对他身后的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央求道。
“好吧,丫头你也累了吧?那我们就在此逗留几日。”男人蹲下身疼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于是,他给游明远请了大夫买了药,病好之后见他体质瘦弱,又教了他一套强身健体的法门和三招枪法。游明远要拜他为师,他不肯。想要跟他们一起走,他也不肯。他告诉游明远,跟着他们很危险。一直送到城外,他见游明远很是伤心就对他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父母之仇怎可不报?你长大后,若能斩掉一千辽兵头颅,为你自己父母报仇后便可来寻我,那时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直到他们离开平城去往西辽之时,他都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小女孩当年只有三岁半,小名叫做“山山”。
从此,游明远有了一个希望,也有了一个目标。他要先报仇再报恩。
一满十六岁,游明远就加入了边军。九年来他杀敌九百九十人,战功卓着。若是要凭军功换取官职,他早就已经是千夫长甚至校尉了。他带过的兵很多都已经是百夫长、千夫长了,但他为了杀敌一直不愿升迁,就在最前沿做了一名斥候队长。但他在整个平城边军中的名气和威望,那是连军中统领都比不了的。“千人斩游黑子”在整个西征军北大营,那都是赫赫有名的。
还差十人,他就能达到心目中师父对他的要求为父母报仇了。接下来他便打算去西辽寻找他们,拜师、报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