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清楚,元宵赏灯的时候,成表哥看着那被灯笼光映照的麒麟盯看了许久。成家的麒麟过了许多工匠的手,就在元宵的灯会的前一刻,还有几个工匠林轮流检查打磨呢。
若是表哥成心报复,买通了人在麒麟耳朵上做了手脚,特意打磨得聚光,同时再调整麒麟摆放的位置。想要点燃皇帝的椅垫子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她可听说过,这位表哥从小就是放火的一把好手,而且性情是睚眦必报,连宫里的皇子都打过了。
虽然现在长得大了,举止有所收敛,可是若真惹急了他,谁知道混不吝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当然,香桥很识趣地没有去问。关于盛家的秘密,她知道的太多了,还是低着头捂着自己的钱袋子,老老实实地混日子比较好。
免得哪一天,妨碍别人的道,被人灭口而不自知。
年后还没有转暖,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的景象。
从年节里一路热闹过来,关在宅门里的小姐们未免会觉得日子有些无聊了,所以这些爱玩的姑娘免不得会奇思妙想,组织一些精巧的茶会。
盛香兰沉寂了一段时间,终于摆脱了与亲娘分离的悲伤,开始忙碌起来,翻出自己过年时裁剪的新衣,去参加京城小姐们组织的诗社茶会。
她没了亲娘可以依仗,更是积极地结交那些个名流小姐们,一时间,她竟然比姐姐香桥出门的次数还要多。
不是香桥不爱出门,而是盛宣禾在元宵灯会后不久,就将她叫到了书房里,不甚委婉的提出希望她谨言慎行,减少出门,免得露出破绽,徒增烦扰。
他当初弄个假冒的小姐入府,除了慈宁王的胁迫外,最大的原因是盛宣禾还存着一丝将亲女找回来的私心。
有这个假货撑场面,就有女儿的名声体面在,哪天她回来了,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将女儿换回来。
可是现在这个假货也太招摇了,今日讨了陛下的赏,明日说不定还要弄个县主当当。
虽然盛宣禾也客套地感谢了这个假女儿在冰灯一事上的援手,但是若她能老实安分地呆在府里,对他的血脉运转大有裨益。
这就是变相的禁足令,据说是慈宁王跟盛大人提出来的。看来慈宁王爷对于她利用灯王给皇后腹内的胎儿预兆祥瑞的事情很是恼火,不希望这个冒牌货再到处招摇。
可是这变相的禁足令,最后到底是被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偌阳公主给破了。
这还要从香桥上次入宫说起。她跟一群小姐陪着公主滑冰车,原本众人玩得只是规规矩矩不甚有趣儿的。
最起码在香桥看来,这一群放不开手脚的小千金们都没有乡下的那群丫头们会玩。所以看偌阳公主无聊,她就略提了提平日坐马车去赏雪时,看见有些民间孩子玩冰梯,
没想到公主甚是感兴趣,于是便叫来了小太监,将雪铲在一处,堆成半高的雪山,再用清水浇筑,冻成滑坡,扯了个布袋子往下滑,果然有趣极了。
这样一来,偌阳公主便对盛家大小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觉得她特别会玩儿,说话也有趣。
等过完年,偌阳公主便迫不及待的要宣盛家的香桥入宫陪她玩,既然公主有令,盛宣禾自然不好再阻拦。只能让香桥打扮一番之后,便让王氏带着她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跟刚刚怀孕的王氏不同,田皇后已经显怀,肚子隆起,虽然胎位已经安稳了,但是像陪皇帝去冬猎这样折腾人的事情,当是能免则免。
所以万岁率领群臣出宫狩猎,皇后便召集些夫人入宫作陪,也可以让夫人们聊聊宫外的那些新鲜事儿。
同时夫人们也可以在入宫时帮助皇后,裁剪婴孩儿的新衣。
这婴孩百日时穿的小袄子并不是内侍特供,皇后找来一些才德兼备的贵夫人们一起缝制的。
虽然每一位夫人只是象征性地缝补几针,却有祈祷吉祥之意。
如此交际场合,王芙难免会跟沈夫人与田佩蓉之流再次见面。
不过她这次在府宅里,被女儿香桥耳提面命,即使看见了沈夫人,也是尽量面带笑容,不露半点郁气。
香桥的原话是这样的:“母亲您这次入了宫,脑筋要转得快些,嘴巴要变得迟缓些。别人同你讲话,只要不是死了父母亲儿的事情,你都只管笑。别人问你什么,笑着缓缓想好后,才回答。若是觉得难回答的,只推脱自己怀孕后记性差,睡不好,精神差,岔开话题跟她们讨论安胎的药单子就是了。”
王芙起初还有些忐忑,可真坐在大殿上时,才发现自己那豆苗子一般纤弱的继女可真是个打太极的高手。
譬如那沈夫人,几次三番将话题转到了盛家的姨娘身上,话里话外暗示着王氏不容人。她才进门,就挤兑走了为盛家传宗接代的良妾,天理不容。然后她别有深意地探问王氏那白姨娘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王氏只笑着倾听,一味点头,大有“姐姐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之势。
在别人看来,沈夫人说得那么刻薄过分,王夫人却一声不吭,未免太老实过头了吧?
可当沈夫人问起白氏的下落时,王芙却眉头微蹙,眼中含泪地说自己怀了身孕后睡不安稳,总是失眠,然后煞有其事地念起了郎中给她开的药单。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用得干脆,一时叫人摸不透她是真傻,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沈夫人被她扯得也拢不回话头,气得直接打断她的碎碎念,依旧不依不饶地问:“我问妹妹你家妾室何在,妹妹为何总给我扯些别的,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夫人压根不怕自己指使钱庄夫妻唆使白氏炸宅子的事情露底。
一来这事没有当场按住,再来告状就是污蔑。
二来,她巴不得王夫人自己泄露出盛家的糟心乱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肯定要训诫盛宣禾治家不严,对他恶了观感。
沈夫人原本料想这王芙没城府,心思浅,她又愤恨着自己几次三番给她下绊子,若是被她再连连逼问,一定会在众人面前失态。
可是没想到,这个王家娘子经过上次历练之后,仿若换了个人似的,怎么激都不怒,这反而让沈夫人心里生了气,执意要问到底。
王氏心里再次暗暗庆幸,她的继女香桥竟然一早就想到了这个沈夫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拿白氏的事情激怒她,所以,也一早给了她必要的应对之词。
直到沈氏咄咄逼人问个不停时,她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香桥教给她的话,然后慢吞吞地说道:“我听姑姐说夫人您最爱给人府宅添人,不是今日劝人娥皇女英再添个夫人,就是明日给别家府宅送去个美婢侍妾,如此为人热心,爱操劳的本事最为人称道。您今日这般关心我家姨娘的病,可是担心我怀着身孕,我家老爷身边没人伺候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夫人没兜住,一下子将嘴里的茶水半喷出来,只能急急用袖子遮挡,才免了在皇后面前失仪。
沈夫人压根没料到一个外省来的傻大姐竟然突然冒出这么夹枪带棒的捧杀之词。
不过她以前在扬州陪着夫君做六品知县时,的确是给夫君的上司同僚,送了不少貌美的外室歌姬,这番长袖善舞,精于逢迎也打通了夫君的升迁之路。
只是现在入了京城,每个府宅正室的娘家都是名门望族,俱不是好惹的,若是再用以前的手段,就显得不入流了。她为了避免被夫人们排挤,才算收敛了些。
现在她的这点旧事被王夫人用一种傻不愣登的口吻径直抖落出来,真是叫她面上无光,一时气得印堂发黑。
京城的世家,其实或多或少都瞧不起外来户。从身边夫人偷笑的样子看,她们应该老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当着她的面说破而已。
既然王芙如此刻薄,那就别怪她多事,借着这话头,给他家买两房貌美侍妾送去,看那王芙怎么安心养胎!
可还没等她开口,王芙这时转脸冲着皇后一脸难色道:“皇后娘娘,您最是知道我家老爷的,一心效仿先皇圣明,就连先前乔家姐姐缠绵病榻多年,无法侍奉夫君,家中也不过只有一妾而已。真是躬行节俭勤,一刻不敢奢靡懈怠。前些日子只为添了我这一口,便让家中花费了钱银无数,若是沈夫人要再添人进来……岂不是日常盐米都要花费?我家老爷心里有火,若是一病不起,可如何是好?”
田皇后原先是事不关己,悠哉隔岸观火罢了。
当今陛下素有爱才贤名,特别是对先王留下的老臣,也是爱重有加。
再说盛家过日子节俭也是有原因的——当年的盛家老爷子在世时为了筹集军资,几乎是倾尽家产,所以现在这儿子盛宣禾无论怎么吝啬,到了陛下的嘴中,也是感念盛家一片拳拳爱国之心。
现如今王芙拿盛宣禾的节俭说事儿,皇后就算心中看不起他们家的吝啬和沽名钓誉,也得面带微笑道:“盛大人如此节俭,严于律己,当真是朝中楷模。沈夫人也不过是在说笑罢了,哪还能真往你家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