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个字。
“随你怎么说吧。”我恼火地耸耸肩,“你还要不要问问我的太阳星座,还是我们开始干正事呢?”
波尼和气地对我露出了一缕微笑,等待着。
“刚才我傻等了一会儿,是因为……我是说,她显然没有跟朋友在一起。”我边说边指着客厅里的一片狼藉。
“你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对吧,邓恩先生?”她问道。
“九月份就满两年了。”
“从哪里搬来的呢?”
“纽约”。
“纽约市吗?”
“是的。”
这时她伸手指了指楼上,不吭声地征求着我的同意,于是我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吉尔平又跟在了我的身后。
“我在那里是个撰稿人。”我脱口而出。即使到了现在,即使回到家乡已经两年,我却仍然不乐意让别人认为我这辈子都一直窝在密苏里州。
波尼说:“听上去令人印象深刻。”
吉尔平说:“那你写些什么?”
我顺着自己上楼梯的节奏说开了:“当时我为一本杂志写作(这时上了一级台阶),为一本男性杂志(上了一级台阶)写一些关于流行文化的文章(这时又上了一级台阶)。”到了最上面一层台阶,我转身看见吉尔平正掉头回望着客厅。
“流行文化吗?”他迈步上了楼梯,边走边喊,“那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
“流行文化嘛。”我开口说道,这时我们已经走到楼梯的顶端,波尼正在等我们,“电影、电视、音乐,嗯,不过你知道,不是什么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话一出口,我不禁打了个寒噤,“阳春白雪?”这是什么话,我这口吻还真是盛气凌人哪,人家两个乡巴佬只怕得靠我把阳春白雪的英文好好诠释一番,把属于东海岸的高雅英文解读成中西部地区的乡土语言呢。
“她是个影迷。”吉尔平说着指向波尼,波尼点了点头,表示他没说错。
“现在我在市中心开了一家酒吧,名字叫作‘酒吧’。”我又补了一句。“我还在一所两年制专科学校教书呢。”我暗自心想。不过如果再补上这么一句话显得有点儿欲盖弥彰,再说我又不是在与姑娘约会。
波尼正在打量浴室,站在门口拦住了我和吉尔平的去路。“酒吧,”她说,“我知道那个地方,也喜欢那个名字,非常高端。”
“听上去像个高招,处处啤酒环绕的生活糟不到哪里去。”吉尔平说。这时波尼又走向了卧室,我们紧跟在她的身后。
“有时候,人生真义尽在杯中哪。”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刚一出口,我又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我们进了卧室。
吉尔平放声笑了起来,“酒中滋味,岂不妙哉。”
“那只熨斗还开着,看见了吗?”我开口说道。
波尼点点头开门走进了宽敞的衣橱间,“吧嗒”一声开了灯,一边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拂了拂衬衫和礼服,一边走向衣橱间的深处。她突然弄出了一阵声响,又弯下了腰,转过了身,手里拿着一只裹着精致银色包装的方盒子。
我的胃不禁一阵抽搐。
“今天有人过生日吗?”她问道。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波尼和吉尔平闻言都抽搐了一下,看上去仿佛两只蜘蛛,但却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们一行三人回到客厅的时候,两名年轻警员已经不见了踪影。吉尔平跪在地上,打量着四脚朝天的搁脚凳。
“嗯,很明显,我吓得有点儿厉害。”我开口道。
“我一点儿也不怪你,尼克。”吉尔平认真地说,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时不时轻轻转动。
“我们能做些什么找找我的妻子吗?我的意思是,她显然不在家里。”
波尼用手指着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穿着晚礼服露齿而笑,两只手臂周周正正地圈着艾米的腰肢。艾米的一头金发紧紧地盘成发型,披纱在科德角海滩的微风中轻拂,她大睁着一双眼睛——她总是在拍照的最后一刻眨眼,因此当时她正努力不犯这个毛病。那是独立日过后的第二天,烟花留下的火药味交融着海洋的咸味,带着夏日的气氛。
对我们来说,科德角是美好的一幕。我还记得当时意外发现自己的女友艾米居然是个身家丰厚的千金,是一对天才作家父母的独生女儿。多亏了一套跟她同名的系列图书,她也算得上是某种偶像,我觉得小时候我就记得那套《小魔女艾米》的名字。艾米用平平静静、字斟句酌的口吻向我解释了一切,仿佛我是一个渐渐从昏迷中醒来的病人,而她以前被迫向人交代过许多次,但披露身份的后果并不让人愉快——她不得不亲口承认自己拥有丰厚的身家,对方却对她的财富热情得过了头;她不得不揭露自己的另一重秘密身份,但这重身份却并非她自己的功劳。
艾米向我交了底,随后我们便一起动身奔赴艾略特一家位于南塔基湾的家传故居,跟她的家人一起扬帆航行,当时我暗自心想:“我是个来自密苏里州的小伙,现在居然正跟着一些眼界远高于我的人一起越过大洋。即使我现在就开阔眼界,说不定还是赶不上他们。”这个念头并没有让我感觉妒火中烧,却让我感觉心满意足。我从未向往过名与利,我的父母可不是什么大梦想家,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孩子定位成未来的总统;我这对务实的父母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会当个上班族,过过平凡人家的生活。对我来说,光是这一趟就已经让我有几分飘飘然:我结交了艾略特一家,横跨了大西洋,回到一栋精心翻修过的古宅(该宅邸由一位捕鲸船船长建成于1822年),并在古宅里品尝了一道道健康的有机食品(我竟然不知道那些菜品的名字怎么发音),其中一道是昆诺阿藜,我还记得当时自己把昆诺阿藜想成了一种鱼。
于是在一个天色湛蓝的夏日,我们走上沙滩结了婚,在一顶白色帐篷中吃吃喝喝,那顶翻涌的帐篷好似滚滚白帆。几个小时以后,我偷偷地潜入黑暗奔向了大海,因为当时我感觉周遭的一切是如此虚幻,我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抹微光,可是我的皮肤蒙上了一层寒冷的薄雾,把我活生生地拦了下来,艾米又把我拉回来奔向了金光灿烂的帐篷——诸神正在那里欢宴,处处都是珍馐美味。就这样,我与艾米结成了夫妇。
波尼俯身端详着照片中的艾米,“你的太太长得十分漂亮。”
“确实,她是个美人。”我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今天是多少周年的纪念日?”她问道。
“五周年纪念日。”
我感觉自己有些坐立不安,想要做点实事。我不希望警员们谈起我的太太是多么动人,我希望他们出门去找我那个混账太太,不过我没有把这主意大声地说出口——通常我都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口,即使有时候我应该这么办。我会把自己的种种想法埋在心里,还会仔仔细细地分门别类,到了令人烦心的地步:我心中那座地下室藏着好几百瓶愤怒、恐惧和绝望,但人们永远不会从我的脸上猜出来。
“五周年纪念日可是个大日子,让我猜猜,你在‘休斯敦’订了座?”吉尔平问道。“休斯敦”是镇上唯一一家高档餐馆。“你们真应该去尝尝‘休斯敦’试试看”,当我们搬回密苏里州时,母亲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她把“休斯敦”当成了迦太基独一无二的小秘密,希望那家餐馆能够讨好我的妻子。
“还用说吗,当然在‘休斯敦’订了座。”我回答道。
这是我第五次向警方撒谎,我才刚刚开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