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旁边应该伺候的丫环却一个也没有。
见了便宜女儿西门大姐,西门庆心上有些不大自然。说实在的他很怕小孩子,因为小孩子没有沾染人世间太多的龌龊,所以他们的眼睛简直亮得象镜子一样,自己若有什么破绽是月娘看不出来的,换成小孩子没准儿就看出来了。因此对这个女儿,西门庆从来不敢过于亲近。
倒这并不表示他对西门大姐漠不关心,毕竟小孩子怎么也叫他一声“爹”,承担了因果就要负起责任。所以自从看到小女孩子家脸儿黄黄的,他就买了头奶牛,每天以身作责的逼着挑食的女儿喝鲜奶。一个多月下来,西门大姐原本黄瘦的脸蛋儿变得白白胖胖,粉里透红,看得连月娘都怦然心动,现在也开始学着喝起牛奶来了。
“你们娘儿俩说什么呢?”西门庆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杰出家长的标准脸孔。
月娘抬起了头,同样是一副杰出家长的标准脸孔:“我们在商量女儿的婚事!”
“哦!”西门庆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那个陈家小子,你觉得如何?”
月娘还未多说什么,西门大姐就已经扑到西门庆面前,双膝跪地,抱着他的腿哭了起来:“爹爹开恩,我不要嫁那陈家的儿子!”
西门庆一下子慌了手脚,两世为人,他都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看了看月娘,却见她皱眉沉思着什么,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只好自己孤军奋战:“乖!别哭!等一下让妈妈教你刺绣……”
可惜他这移祸江东之计半点儿也不好使,西门大姐哭得停不下来,弄得西门庆狼狈不堪。
到最后,还是月娘说道:“乖女儿,莫搅扰你爹爹,他为饥民辛苦一天,已经很累了。你且到为娘这里坐下,你的终身,自然有为娘替你作主!”
西门大姐乖乖地回到月娘身边,西门庆这才松了口气。唉!只有女人,才能对付女人啊!
月娘缓缓问道:“夫君,对那陈家小公子,你意下如何?”
还能意下如何?只要有机会,西门庆很乐意把那小子的头剁下来,做成漆器当夜壶。毕竟在《金瓶梅》里,这小厮就是最招人恨的一个,现在居然在西门庆的现实世界里出现了,当真是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当然心里可以这么想,嘴里不能这么说,西门庆打个哈哈:“我看倒也是一表人才,只是生得单柔了些……”
月娘叹了口气:“若只是生得单柔了些,那倒好了!”说着也不隐瞒,将来兴如何去帮陈家家人搬行李,却发现陈经济昨天晚上,竟然宿在丽春院李娇儿的房间里诸般事体,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西门庆笑了笑:“哦!原来如此!月娘,你怎么看?”
月娘看到西门庆若无其事的样子,急了:“夫君,女儿的终身,无论如何不能交到这种lang荡子弟的手中!这陈家公子所作所为,当真是如同禽兽一般!我觉得不能因当日一时的婚约,便断送了女儿的一生!我……我想退婚!”
看到西门庆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月娘更急了:“夫君,你不能因为贪恋陈家那点儿权势,就把女儿一生的幸福葬送了!当日陈家姐姐临死之前,说过甚么话来?”
听了月娘的话,旁边一直忐忑不安的西门大姐,再一次“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原来月娘并不是西门大姐的生母,她的生母陈氏,原是服侍西门庆母亲夏氏的婢女,不但生得美丽动人,而且知书识礼,因此西门庆的父亲西门达做主,让儿子娶了陈氏为妻。西门庆和陈氏本来就是青梅竹马,成婚之后更是恩爱无比,是清河县里头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满夫妻。
偏偏红颜薄命,陈氏生下女儿西门大姐后,居然一病死了。那陈氏是个有才学的,死前做了一幅自挽联,上联是:我别良人去也,大丈夫何患无妻,倘他年重缔佳缘,莫向新人提旧妇;下联是:儿依严父悲哉,小妮子终当有母,若异日得蒙恩养,须知继母即亲娘!
陈氏死后,西门庆扶棺大哭,悲痛欲绝。其时他父母已经双亡,无人管束劝解之下,竟然从此慢慢转了性子,变成了清河县里一个最大的混世魔王。
而陈氏那一联流传在清河县中,也不知让多少痴情男女感动得流泪。后来吴月娘愿意嫁给西门庆做继室,也正是因为咀嚼透了那幅挽联中流连不尽的缠绵爱意,甚至可以说,吴月娘心中第一是先取中了陈氏,第二才是取中了西门庆。
嫁到西门家后,吴月娘对陈氏留下的骨血西门大姐,视若己出,今日看到西门庆一脸铁石心肠的神气,情急之下,便将死去的陈氏抬了出来。
却见西门庆眼眉一立,“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月娘说得有理!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为了贪那一点儿功名利禄,却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人!这婚——当退!”
一言既出,月娘和大姐都是大喜。
西门庆又皱眉道:“不过,那陈洪陈大宽却有些权势,现在我西门家还得罪不起他。要怎生想个法子,既退了婚,还不能让陈家挑咱们的毛病,这个却是难也!”
他在屋中踱过来踱过去,眉头拢得几乎要发出铜锁上锁时的“咯嗒”一响,月娘和大姐四只眼睛眼巴巴地盯着他,都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儿。
蓦然间,西门庆双眉一轩,抚掌大笑:“哈哈哈!若要完美退婚,非此人不可!”这正是:
阴云日暮还行雨,老梅冬寒更著花。却不知哪一个有这退婚大才,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