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起来,“大公主,给我也笑一个,好不好……大公主已经长牙了?我们家有个比你小一些的弟弟,他还没长牙呢,下次我带了他进宫,让他跟大公主一起玩儿好不好?”
罗晨曦跟大皇子熟悉些,则笑着与大皇子道:“大皇子昨儿是跟娘娘一起进的宫吗?那岂不是进了宫就没再出过门儿……那昨儿大皇子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只管吩咐便是。”
大皇子摆手道:“穆婶婶不必这般客气,我昨儿还是跟往常一样,写了五篇大字,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只下午的骑射没能练成,之后母后不得闲,我又一直守着妹妹。我这会儿先练大字吧。”
自有嬷嬷轻手轻脚给大皇子备了文房四宝来,大皇子便认认真真的写起大字来。
季善与罗晨曦不欲打扰他,便抱着公主去了外间,这才低声道:“大皇子实在是个懂事勤奋,不骄不馁的,这么小的年纪,便一点不受外界的影响,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定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那是,皇上以往那么忙,听说都是一有空就亲自教导大皇子,尽可能带在身边耳濡目染,这次要不是人太多太杂,大皇子又身份贵重,容不得半点闪失,皇上也肯定会带在身边。这可是国丧,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姑嫂两个低声说着话儿,大皇子一直刻苦学习,公主也是个乖巧的,饿了拉了自有奶娘嬷嬷们,困了就自己睡觉,自然不至多受累,也不难打发时间。
午后,皇后又派了人来请罗晨曦去仁寿殿,“皇后娘娘午膳时说起了夫人在宫里,太皇太后说也好久没见您了,皇后娘娘便打发奴婢回来,请夫人去给太皇太后问个安。”
罗晨曦当孙媳的,本来也该去给太皇太后问安,忙笑道:“一直都想去给皇祖母问安的,只怕打扰了她老人家静养,既她老人家提到了我,劳嬷嬷带路吧。”
又低声与季善交代了几句,便随来请她的嬷嬷去了仁寿殿,到傍晚,才跟皇后一起回来了。
皇后满脸的疲色,笑道:“今晚几位太妃自请侍疾于皇祖母床前,本宫倒是轻松了。今儿真是辛苦你们姑嫂,主要是辛苦善善了,两个孩子都还乖,宫里也没什么事儿吧?”
季善忙笑道:“大皇子好生勤奋,上午一直在学习,下午也学习了许久,还帮着带公主,又小睡了一会儿,娘娘便回来了。我先还有些惶恐,怕自己有负娘娘所托,如今总算松一口气了,娘娘给我的,分明就是件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差事嘛。”
皇后笑起来,“轻不轻松,本宫心里有数的。好了,忙一天了,你们都去歇了吧,明儿还要辛苦你们呢。”
季善与罗晨曦知道她这是也想歇息和与儿女们独处了,忙笑着应了“是”,却行退下,由嬷嬷们引着去了后面的厢房里。
罗晨曦这才低声与季善道:“皇后娘娘往后怕是有的跟太后斗呢,那些宫人动辄便是‘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怎么样’,纵不敢真怠慢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想做真正的六宫之主也难。何况潜邸里还有个太后的族侄女,肯定是要封妃的;又有个儿子在太后手里,太皇太后情况还很不乐观,一旦……后宫里可连个能弹压太后的人都没有了。”
季善听得皱起了眉头,“太皇太后病势很严重吗?”
“嗯。”罗晨曦点头,“本来就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一直不好,此番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撑得住?听说昨儿斥责过靖江侯和诚亲王,转头便晕倒了,我刚瞧着,也是气若游丝,没准儿就这几日的事了。”
季善咝声道:“那皇后娘娘往后的路的确不好走哈,不过只要皇上心里明白,只要大皇子地位一直牢牢的,太后也翻不了天。”
罗晨曦道:“总归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也不必杞人忧天。皇后娘娘也没那么弱,之前回来的路上,她还与我说,要做一个能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拖皇上和大皇子的后腿,再难她也要去做,还一定要做好呢。”
“皇后娘娘有这个心当然就最好了,那咱们眼下把大皇子和公主照管好,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了。说来这也是她对我们的抬举,我们来守着大皇子和公主她固然能更安心,旁人知道我们竟得她如此信任,也只有更羡慕的。”
“是啊,我们往后就可以狐假虎威了呢,啧……”
姑嫂两个说了一回话,待用过晚膳,又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却是刚睡着不一会儿,便被丧钟惊醒了。
二人忙翻坐了起来,再听得外面隐隐的说话喧阗声,对视一眼,都知道定是太皇太后薨逝了,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晚饭时,她们还在说太皇太后的病不乐观,谁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后,人就已经不在了……
还是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少夫人、沈夫人,太皇太后薨逝了,皇后娘娘请二位赶紧去前殿。”
二人方醒过神来,忙胡乱穿戴好,赶去了皇后的前殿。
就见皇后也已穿戴好了,一见二人进来,便沉声道:“别行礼了,直接说正事。穆弟妹,你立刻随本宫去仁寿殿,送皇祖母最后一程,力所能及的帮忙;善善,两个孩子本宫可就都交给你了,皇祖母一薨逝,宫里肯定只有更忙更乱的,你保全了他们,就是保全了本宫,本宫往后自不会负你。”
季善忙屈膝应了,“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定不辱使命。”
如此送走了皇后和罗晨曦,她方吐了一口气,去了公主屋里,之后又去看了一回大皇子,见两个孩子都睡得安安稳稳的,心里却仍一点不敢放松了。
接连两场国丧,前朝后宫都不知得忙成什么样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再见到沈恒和槿哥儿,一家人团聚了?
明明一家人便离得并不远,也分开得并不久,她却觉得已经好久没见了似的,——老话说的“平淡才是福”,还真是不假!
之后几日,皇后与罗晨曦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太后再是大权独揽,终究上了年纪精力有限,也不可能真把六宫的权柄捏得死死的,一点不分给皇后,还是那句话,她到底只是嫡母,不是亲娘。
还是分了一些不甚要紧的权给皇后,却也足够“新手上路”的皇后忙活儿了,好在有罗晨曦和宗室里另几个向来便与她走得近的长辈妯娌帮衬,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季善虽没她们那么忙,大皇子和公主的一应饮食起居,都得亲自过问,亲自先尝过,就怕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身不累,心却更累,只恨时间不能过得快一点儿,一觉醒来,便已是一个月后,什么事情都做好了。
好在又过了两日,皇后的娘家人都到了,国丈夫人带着两个儿媳进宫后,便征得皇后的同意,接过了照顾大皇子和公主的重任,季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方算是松懈了下来。
罗晨曦眼见皇后已将手里的宫务理顺,便也去征得了皇后的同意,姑嫂两个终于可以出宫回家了。
只是出宫之前,皇后让罗晨曦带季善去太皇太后灵前磕个头,上柱香,也是让奉旨进宫哭灵的诰命夫人们亲眼瞧一瞧,姑嫂两个到底在她面前有多体面,对皇上和她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们也绝不会亏待了的意思。
季善进宫这么多日,方得以出了皇后暂居的宫殿,去别处也瞧瞧。
太皇太后的梓宫停在先帝停灵的乾安殿旁的钦安殿,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命妇已进宫哭灵好几日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阜阳侯府的一众女眷,相比其他人虽太监一唱“跪——,哭——”,便都一副泪如雨下,哭完了却立刻便能收泪的样子,裴大夫人婆媳几个可就要哭得情真意切多了。
只不过她们哭的显然是她们自己,是她们裴家接下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的未来。
满朝文武都不是傻子,如今也没有哪家的女眷与她们说话往来,包括裴大奶奶的娘家。
当然,像靖江侯府、定北侯府、豫章长公主府这几家的女眷也都一样,只管哭自己的,既没人理她们,她们也顾不得去理别人。
季善与罗晨曦进钦安殿时,正好赶上众命妇才哭完一轮,都满脸掩饰不住疲惫的或坐或站在殿外临时搭的灵棚里,在临时补给汤水食物。
瞧得姑嫂两个忽然出现,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她们尤其是季善,自然免不得好奇,还是左右有认识罗晨曦的人低声一说,其他人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便是满脸的艳羡了。
原来这便是诚亲王府大公子的夫人和那位沈大人的夫人,如今赵大人和沈大人片刻不离皇上左右,皇上有多信任器重,可想而知;偏他们的夫人还这般得皇后娘娘信任看重,听说这些日子,都是沈太太在寸步不离的照顾大皇子和小公主,满朝文武,谁还能有这份殊荣?
这也太好的福气,太好的命了!
季善与罗晨曦虽听不见众人对她们的议论艳羡,却能感受到不约而同落到她们身上的目光,猜也猜得到这会儿大家都是怎么看她们、想她们的。
不过二人只作不知,目不斜视的进了钦安殿,便给太皇太后上起香,磕起头来。
等上完香磕完头,因众哭灵的命妇显然以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夫人们为首,季善与罗晨曦少不得要应酬几句,罗晨曦便罢了,季善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但也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不免又让周围的人暗自惊叹了一把,不是都说这位沈夫人出身低微,肯定上不得台面吗,可眼前的人分明又美貌又从容,一点不输豪门名媛,哪里上不得台面了?
也就不怪她夫君拿她当宝,皇后娘娘也看重了,人家的确有那个资本!
裴大夫人与裴大奶奶远远瞧得季善如众星拱月一般,心里则是越发的苦涩,越发的后悔了。
早知道、早知道自家当初真不该做得那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留的,那如今看在大家到底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季善没准儿还肯拉他们一把。
不,若真是那样,当初程氏便也不会和离,裴钦也不会离开裴家,改姓了程,与裴家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那季善肯定更会拉他们一把,他们如今也不必惶惶不可终日,不用害怕指不定一觉醒来,刀已架在脖子上,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成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利更迭最惨的牺牲品了……可这世上哪来的早知道?
裴大夫人婆媳想到这里,心里的苦涩与绝望又添了一层。
纵明知季善不会理会她们,更不会心软,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能不落井下石,让他们死得更惨,已是最后的仁慈了。
却还是打算上前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求得季善心软,他们家的人根本见不到程氏婆媳,都见不到人,自然再多的眼泪再多的做小伏低,都是没有用的。
他们更见不到程钦、见不到季善,那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见到了人,当然不能白白错过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绝不会错过了才是!
裴大夫人一咬牙,就要上前求季善去。
可惜唱礼的太监已又高声唱起来:“跪——,哭——”
所有内外命妇们忙都循声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再次哀哀的哭起来。
阜阳侯府本已是过街老鼠,死到临头,这种时候哪还敢出格儿,让人抓现成的把柄?裴大夫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季善与罗晨曦越走越远,然后一跺脚,与裴大奶奶忙忙也跪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拿帕子掩了脸哭起来,这回哭得就更绝望了。
今日所有哭灵人暂时歇息的灵棚顺序仍然是左边勋贵武将的家眷,右边文官们的家眷,中间是宗室公主们。
豫章长公主与诚亲王妃婆媳自然在中间了,但比起其他人装腔作势的大哭,或是阜阳侯府女眷之流的趁机为自家哭,豫章长公主与诚亲王妃倒是一直满脸的木然,让跪就跪,让起就起,都白着脸没有哭。
甚至方才瞧得季善与罗晨曦,二人也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
她们生来便在最顶级的豪门里,又活了几十年,成王败寇真的见过太多了,当然也随时都做着从云端跌落泥淖的准备,什么‘如果’,什么‘早知道’,都是枉然的,又何必连最后一份体面与尊严都不留给自己呢?
虽然她们心里一直有一团火在烧,也一直很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家的会是什么,尤其是在太皇太后也紧随先帝薨逝了以后,她们最后的保护伞也没有了,心里就更忐忑了。
就算因为她们的长辈,新帝为了名声,不会要她们的性命,可苟延残喘的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豫章长公主因为季善,不免又想到了裴瑶,再想到当初就是因为裴瑶救了八皇子的嫡长子,两家才开始慢慢儿走近了,自家才终于上了八皇子的船的,一时间甚至有种把裴瑶的尸体挖出来,鞭尸的冲动。
就算很明白再多的‘早知道’都是枉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想,真的要是早知道、早知道裴瑶是个贱婢,她当初压根儿不会让儿子娶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滔天祸事了!
诚亲王妃则是恨死了罗晨曦的意气风发,都不敢想罗晨曦如今都这般风光了,赵穆在前朝得风光到什么地步?
偏偏家里那个老不修的,还在最后关头,脑子有坑的上了八皇子的船,就为了给他那两个小贱种挣前程,这下全家人怕是都得看赵穆的脸色过日子,都得仰仗赵穆的鼻息,得受尽屈辱了。
她饶不了那个老不修的,这次一定要跟他拼命,一定要把贱人和贱种都赶出府去,流落街头,死无葬身之地!
季善与罗晨曦很快出了钦安殿。
待上了长街,往宫门外走去,罗晨曦方低道:“善善,真是亏得你还没有诰命,我这些日子跟着皇后娘娘忙前忙后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我们才能不用留下一起哭灵,不然还不定得被说成什么样儿呢。当然也亏得定国公太夫人和夫人都待我们那般和气,旁人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季善听完,也小声道:“是啊,真是亏得我眼下没有哭灵的资格,不然接连半个月哭下来跪下来,真挺难熬的,偏又不能不搞这些形式主义。定国公太夫人和夫人倒是一如往昔,半点不见骄狂,这是与太后……一边唱白脸,一边唱红脸呢?”
罗晨曦道:“应该是了,定国公府能屹立百年不倒,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而人只要活着,只要有利益,肯定就免不得争斗,生命不息,争斗便不会停止,咱们只是当中的小人物,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反正老天爷肯定不会让坏人得逞,最终胜利的肯定是好人,也只会让好人笑看坏人痛哭流涕。”
说得季善轻笑起来,“你这是悟道了呢?怕是方才看见某些人哭得稀里哗啦,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心里痛快吧?”
罗晨曦也笑起来,“就知道瞒不过善善你,我心里是痛快的不得了,难道你不痛快呢?我都不用等过些日子,就现在看她们那么恐慌绝望,再想到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她们还要过一阵儿,我心里已经够痛快了。”
季善道:“我当然也痛快,总算不枉我们曾经受的那些气,曾经受的那些煎熬与担惊受怕。不说了,先回家吧,我想槿哥儿都快要想疯了!”
“我也是,只恨不能立时飞回家去见六六七七。我们都想成这样儿,师兄和相公怕是只有更想的吧?只盼再忙几日,他们也能回家去看一看,歇一歇吧。”
“应该快了……”
二人很快到得宫门外,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家。
六六七七还好,见了罗晨曦都是又哭又亲的,娘儿之间很快恢复了以往的亲热。
槿哥儿却是连抱都不肯让季善抱了,一抱就要哭,把季善给委屈得,“小家伙,小没良心的,才几日呢,便连亲娘都不认得了……娘也不是故意不回来陪你,是实在没法子呀……”
还是程夫人笑着劝慰了她一通,“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明儿就好了。”
她才好了些,悻悻的回了房间去梳洗更衣。
等季善收拾好,觉得浑身舒服多了,方将程大奶奶叫到一边,问起裴家的人这些日子可有再上门来,“他们家有品秩的都得进宫哭灵,就算再来,也只能裴五两口子再来吧?”
程大奶奶道:“是又来过两次,后边儿一次还在门外抱着孩子,来了个什么‘母亲不出去见他们,不原谅他们,他们就长跪不起了’。呸,吓唬谁呢,丁管事直接让人去请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他们只得灰溜溜的走了,之后倒是没再来过。”
季善冷笑,“有本事今日再来,看我不出去泼他们一身洗脚水!”
好在经过一下午和一晚上的熟悉,槿哥儿又肯让季善抱了,次日更是抱了季善的脖子便不肯再撒手,虽然还不会说话儿,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季善时,却分明在无声的与她说‘娘以后再不要离开槿哥儿了’。
把季善看得心里是又酸又软的,哪里还舍得再与他分开?
转眼过了先帝的二七,随即太皇太后的二七也过了,文武百官与诰命夫人们方终于不用日日进宫哭灵,皇上虽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也正式入住了乾元殿,开始小范围的临朝理事了。
沈恒这个御前的红人儿也终于能回家来,与季善和槿哥儿团聚,一家人好生吃顿饭了。
眼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恒便瘦了一大圈儿,程夫人都心疼得不行,上了桌便不停的给他夹菜,“姑爷这些日子怕是就没好生吃过一顿饭,没好生睡过一觉吧?这才真是只看得见人前风光,看不见人后遭的什么罪呢。快多吃一点,好生补一补才是。”
季善自然只有更心疼的。
等吃完饭回到房间里,沈恒沐浴时,眼见他瘦得身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就更是心疼了,嘟哝道:“皇上这是把你当牲口使呢?也该偶尔让你休息一下,缓一缓吧?”
沈恒倒是一点不觉得辛苦,笑道:“我就算这些日子忙到飞起,心里也是畅快的,真的一点不觉得苦,善善你就别心疼我了。就是我这些日子也没陪到你和槿哥儿,尤其槿哥儿,都不认得我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只能……”
季善哼笑着打断他,“只能等忙过了这阵子,再好生陪我们了?切,这话我都听腻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你快点儿洗好了,好生睡一觉吧,明儿肯定又有的忙。”
沈恒笑道:“我还不困呢,善善我们说会儿话吧。等登基大典过后,皇上打算封妹夫做诚亲王,至于我,因为资历还有点儿浅,皇上打算让我做詹事府的少詹事,从四品,不过只是挂个名儿,我主要还是在御前待命。大哥也升了金吾卫的佥事,也是从四品,五城兵马司主要就是大哥策反的……总归皇上说了,只要是为他效过力,也忠君为民的,他都不会亏待了。”
季善听得笑起来,“这下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不过妹夫做诚亲王,那个老不修的怎么办?总是皇上的亲叔叔,皇上也不好直接就拿他开刀吧?”
沈恒冷哼,“皇上自不好拿他开刀,但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消皇上特地吩咐呢?自有人去找他,他也自会主动让位的,当初既敢掺和这样的大事,就该做好事败后没有好下场的准备才是。到时候一家子上下都得看妹夫和师妹的脸色过日子,怕是比让他们死,好不到哪里去,反正来日方长呢!”
季善与他一样记仇,道:“那就好,他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那其他人,尤其是裴家呢?总要知道他们更不好,我才能安心呀。”
沈恒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放心,靖江侯府和八皇子总还要做做面子活儿,皇上还打算等八皇子回京后,封他做亲王呢,靖江侯府的男人们也只是贬官做冷板凳而已。裴家却是没有任何顾忌,便没有我们的私仇,皇上总要找人出气立威,已经着锦衣卫去查他们了。锦衣卫一出手,别说他们肯定不干净,就算真干净,也能让他们不干净,至少也是抄家流放,怎么样,安心了吗?”
季善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到底是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虽然可恶,真让他们都去死,我也做不到。抄家流放,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最好了,反正大哥早已改姓了程,也连累不了大哥,至多到时候让大哥仍他们几个盘缠,路上不至于饿死便是了。”
沈恒失笑,“就知道善善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还有豫章长公主府和其他一些明里暗里追随八皇子的人家,肯定都要受到惩罚,以儆效尤的,他们该庆幸这次更迭得这般平稳顺利,不然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少不得血流成河。”
季善感叹道:“是啊,能这般平稳顺利,其实于敌方己方都好。如今就只等八皇子回京了,他八成是要闹腾的,不过木已成舟,他总得活下去,他背后站的亲人们也得活下去,想来他也不至于真那么蠢吧?”
“他识相当然最好,他不识相,皇上也一样有法子让他识相,等着便是了。”
沈恒道,“我如今最担心的便是彦长兄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妹夫倒是说早就与他说过赛大夫预测的先帝驾崩的日子,还暗中派了人追随保护他,让他到了日子便随机应变。可至今都没有消息,也实在让人着急不安。”
季善皱眉道:“可不是么,你是没见到孟二嫂,她都瘦脱相了,你要是见到了,心里更难受,我都想去潭拓寺为孟二哥求一求了。”
“别急,彦长兄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来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直到沈恒的洗澡水已经凉了,起来后收拾完,方熄灯相拥着睡下了。
不几日,先是皇上派去大同传召定北侯的人,引着定北侯一路进了京,在乾安殿给先帝磕过头后,又去了乾元殿面圣。
定北侯本身并不是个争权夺利的,之所以当初上了八皇子的船,不过是因八皇子母家也是勋贵,想着大家都是勋贵,将来不至再受文官的掣肘,每每需要军费军需时,便寸步难行,弄得误了战机,误了大局罢了。
如今上位的是皇上,他倒也拿得起放得下,直接便以自己‘已受伤病多年的困扰,早就想告老歇息,过几日清闲日子了’为由请了辞。
皇上却是再三挽留,“定北侯战功彪炳,为国尽忠多年,皇考信任有加,朕自也是一样,还盼着侯爷能继续为国戍边,守好大同,守好京城,让朕没有后顾之忧,也让百姓继续安居乐业才是!”
又再三表明自己一贯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定北侯放心,也盼定北侯让他能放心,‘再谱一段君臣佳话’。
总算说得定北侯心悦诚服,不再请辞,等过了先帝的七七后,便又回了大同去继续戍守,至死方休,——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但因着定北侯都对皇上心悦诚服了,等八皇子终于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时,哪怕心里再恨、再不甘,也只能通通咽下。
毕竟他已什么逆风翻盘的底牌和机会都没有了,被打个措手不及,失了先机的结果,便是一步失败,全盘皆输,除了先认输,卧薪尝胆,再找机会东山再起,还能怎么样?
八皇子遂在先帝灵前以头抢地,大哭一场后,到底还是识时务的跪拜了皇上,定下了君臣名分,自此成了恭亲王,只是都知道这个亲王只是摆设,没有任何的权势可言,所有人也都对他敬而远之罢了。
如此待过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也以日代年,为先帝守满二十七日孝后,便顺利举行了登基大典。
然后则是论功行赏,大赦天下,封太后为母后皇太后,皇后为皇后,后宫其他妃嫔也各有封赏;前朝文武百官也各有封赏调动,其中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赵穆这个新晋的诚亲王。
沈恒与程钦也算是升官儿最快那一拨里的,关键连升几级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郎舅二人如今都简在帝心,将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连带沈程两家一时间也是门庭若市,若非还在国孝期间,肯定还要邀约不断。
而勋贵里最风光获利最大的,自然便是定国公府了,皇上为示恩宠和对太后的敬重,还特地给定国公府的二房也封了个伯爵,一时间定国公府是门庭若市,本朝第一勋贵之家的地位越发稳固了。
当然这些都是表象,事实上,随着皇上的胜出,新一轮的明争暗斗之火已经在后宫开始燃烧了起来,且终究会蔓延开来,再慢慢儿蔓延到前朝,与前朝的火种回合起来,渐渐变成一场熊熊大火,就跟曾经的皇上与恭亲王,并先帝的其他儿子们一样。
毕竟连罗晨曦都知道,‘只要有利益,就免不得争斗,利息不息,争斗不止’,前朝后宫那么多或真或假的聪明人,自然更知道了。
沈恒与赵穆自亦知道,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们都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还是脚踏实地,让自己越来越强,真到了那一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郎舅两个接连忙了几个月,劳心又劳力,早就想好生喝上几杯,好生放松一下了。
难得这日休沐,遂把积压的公务也推了,应酬也推了,各自带上妻儿,再请了程夫人程钦一家和褚氏母女,到城外皇上新赐给赵穆的皇庄上赏荷吃鱼。
一时到得庄子上,眼见碧空如洗,天儿又还没真正热起来,阵阵凉风扑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荷香,所有人都是心情大好。
作为主人家的赵穆与罗晨曦自然要先到,见除了程钦,都到齐了,便笑着把大家直接迎进了后园荷塘便的水榭里。
赵穆因笑着与沈恒道:“真是好久都没这般惬意轻松过了,午间我便要与兄长和程大哥痛饮一场才是,大不了醉了下午就睡,睡醒了晚上接着喝!”
罗晨曦则笑着给季善程夫人几个道:“中午我们吃全鱼宴,都是这塘里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又叫红绫红绡带了孩子们放风筝玩儿去,“难得今儿出来散淡,别拘着他们了,都敞开了撒欢儿吧。”
很快场面便热闹了起来,便是如今已很难得笑的褚氏,脸上都有了淡淡的笑容。
等到程钦赶到,与大家寒暄一番,又与赵穆沈恒嘲笑一番,场面便越发热闹了。
弄得季善好容易才找了个空子问程钦,“人都离京了?”
却是今儿也是裴家全家被流放三千里外的琼州的日子,皇上安了心要办裴家,自然有的是理由,锦衣卫才只用时不到半月,便已搜罗了裴家十几条罪状出来,还条条证据确凿,抄家流放自也是理所当然了。
裴五奶奶还二十都不到,当然不愿意随了丈夫与苦寒之地受苦,便与裴钺和离了,孩子也留给了裴钺。
程钦和程夫人不心痛裴二老爷与裴钺,却没法不管那孩子,所以程钦今儿特地赶去送了祖孙三代一程,给了一笔盘缠不说,还打点了一番押送他们的官差,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都走了,有我打点,应当能平安走到琼州吧?只盼他们到了后,都重新开始吧……”程钦说完,想到裴家众人如今的狼狈落魄,想到他们的苦苦哀求,到底心里不舒服,很快便岔开了,“妹妹且跟大家伙儿说笑去吧,我也要跟王爷和妹夫吃酒了。”
季善能理解他的心情,便也不再多问,待大家又玩笑了一回,便与罗晨曦打过招呼后,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一桌的坐了,开了席。
却是刚坐定,便见焕生满脸惊喜的跑了来,“大爷、王爷,您们看谁回来了……”
就见在他身后缓缓走近的人,不是孟竞,又是哪个?
褚氏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已忘情的拉着彤彤,满脸是泪的投入了满脸是笑,却也同样满脸是泪的孟竞张开的怀抱,她终于等到相公回来了,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后,也都是大喜,只知道八皇子知道孟竞的“背叛”后,气得立时派了人去追杀在半道上便因‘水土不服’,与大部队分开了的他,之后孟竞便下落不明了。
万幸他终于平安回来了!
眼前的夫妻紧紧相拥,一家团聚的画面实在太动人,沈恒不由也握了季善的手,赵穆则握了罗晨曦的手,都觉得圆满了。
虽然他们都还年轻,往后免不得还会经历许多磨难困苦,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还年轻,才无所畏惧,坚信他们都会有更灿烂、更美好的明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