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太过不识抬举。尉迟容却思他忤逆皇帝,或将给杨家招祸,更令独孤伽罗落得一个善妒的名声。
宇文珠连连点头附和:“是啊,前次进宫,我都已听到宫婢们私下议论。”
杨坚与独孤伽罗互视一笑,轻轻摇头:“两人情之所至,又如何容得下旁人?世人如何去看,我并不在意,此生断断不会再纳旁人!”
独孤伽罗深深注视着他,心中满是感动,自案下伸手悄悄与他双手交握,含笑道:“能得一心之人一生一世倾心以待,我独孤伽罗又何惜一个名声?”二人久久对视,一时间,竟忘记身边还有旁人。
满堂的人看到二人神色,都不由耸然动容,宇文珠拐杨瓒一肘,轻声道:“你也要像大哥一样,只有我一个!”
杨瓒也是满心震动,反手将她的手握住,低声答应。
尉迟容满脸艳羡,转头向杨整望去。杨整触上她的目光,却垂下眸子。
杨爽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闷闷道:“大哥大嫂之情深厚,偏偏皇帝不肯将那四个女人收回,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珠低笑一声,戏道:“横竖阿爽还不曾成亲,不如你代大哥收了如何?”话没说完,就招来杨爽的一记眼风。
只是此事总要一个了结,独孤伽罗默思之后,决定亲自进宫,与宇文邕做一个了结。
宇文邕听到她来,立刻命人请入,含笑问道:“你有日子不进宫,今日怎么想起见朕?”心里暗叹:真是冤孽,任凭她如何无情,见到她的这一刻,他的心,仍然不自禁地欢喜跳动。
独孤伽罗不应他的话,如常跪下行过大礼,这才道:“皇上赐给杨坚的四名美人,请皇上收回!”
宇文邕听她张嘴就是杨坚,不由脸色一沉,皱眉道:“伽罗,朕是九五之尊,给出的赏赐岂能收回?”
独孤伽罗淡淡道:“可是杨坚辞去柱国大将军一职,皇上就已应允!那不也是皇上御口亲封,金口玉言?”
宇文邕被她反将一军,心中微怒:“杨坚托病,说连年征战,伤病相加,不堪重任。柱国大将军是国之柱石,他既不能胜任,朕自然不能置千万将士于不顾,将重任强加于他。可是那四个美人是朕的恩赏,他岂能说退就退?”
独孤伽罗见他言辞凿凿,说得煞有介事,不禁摇头:“皇上,你口口声声不忘当年,就当知我独孤伽罗断不肯与人共侍一夫,如今你强赐杨坚美人,又置伽罗于何地?”
宇文邕听她以当年事相责,那是心头第一恨事,咬牙道:“伽罗,朕就是要让你明白,这世间男子都可三妻四妾,杨坚也是如此,不独我宇文邕!”
独孤伽罗满脸失望:“你只想以这样的方法击碎我心中所念,竟然毫不顾惜往日之情,又有何面目来谈一个情字?情之一物,根本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宇文邕被她的神情刺到,不由惊跳:“独孤伽罗,你是在利用朕对你之情予取予求吗?”
独孤伽罗摇头:“阿邕,我只是想保留你我最后的一点情分。世事早已变换,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你我已再无可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们还是至交好友。你一意孤行,只能让我们反目成仇,又是何苦?”
是啊,人世沧桑,已经几经变换,他早不是当年的他,而她,也不再是爱着他的小伽罗了!
宇文邕心底最后一丝堤防被她一语击溃,身子轻轻一摇,缓缓坐下,痛声道:“伽罗,我放不下!”
男子脸上的痛苦让独孤伽罗的心有一瞬间的柔软,她轻声叹道:“阿邕,你该放下了!你是九五之尊,多少宏图霸业等你完成,你该看看未来,看看你的身边人,而不是一意想着过去!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好吗?伽罗会一世念着你的好!”
如果能放下,他又何苦如此?
宇文邕默然一瞬,惨然笑起:“好!你既决意如此,我放你走!走吧!那四名美人,朕会命人另行安置!”
看着他脸上惨淡的笑容,独孤伽罗心里突然掠过一抹寂寥,款款福身施礼:“伽罗谢皇上成全!”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帝王又如何,身居高位,却未必事事如意,或许,杨坚的坚持才是对的!
望着独孤伽罗出殿,越走越远,宇文邕终于忍不住落泪。伽罗,既然我们注定此生无缘,当初为何要遇上?
第二日早朝,众臣议过朝政,宇文邕沉吟片刻后开口:“前几日,随国公旧伤发作,太医诊治,恐日后难以上阵杀敌,不能胜任柱国大将军一职,随国公亲口请辞解甲归田,朕思之再三,为我大周计,也为体恤随国公劳苦,已经应允。”
此言一出,朝上顿时一片哗然。赵越与陈王一党固然惊喜,高颎、杨素却大惑不解,齐齐向杨坚望去。
虽然杨坚几次出征,确实受伤无数,可小伤虽有,从无大伤,何至于不能上阵杀敌,要辞去柱国大将军一职?
杨坚却不动声色,回二人一个淡然的眼神。
高宾当先出列奏禀:“皇上,随国公功勋卓著,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皇上万万不能答应!”
尉迟迥跟着附议:“是啊,皇上,随国公是国之栋梁,身上有伤,仔细调理就是,何至于解甲?请皇上三思!”
杨坚见二位老臣言辞恳切,不由暗暗苦笑,自己受二人看重,自然是心怀感激,可是他们此刻挽留,只怕是帮了倒忙。
宇文邕等二人说完,才含笑摆手:“二位大人莫急,朕的话还没有说完!”目光转向杨坚,“如二位大人所言,杨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岂能轻放?如今他虽说卸去柱国大将军一职,但朕决定授他定州总管一职,不日即可上任!随国公,你意下如何?”
杨坚提着一颗心静立,直到他的话出口,才大大松一口气,忙跪倒谢恩:“臣谢皇上隆恩!”
皇帝旨意传入杨府,众人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到离别的愁绪。杨爽执意同行,杨坚、伽罗也放心不下幼弟,自然点头应允。
独孤伽罗环望自己经营十多年的杨府,心中也颇为不舍,向尉迟容与宇文珠郑重托付。在所有人的离愁别绪中,唯有尉迟容挥去独孤伽罗的阴影,心中有一丝快意,有一丝欣悦,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匆匆准备,杨坚、伽罗带着杨爽和杨丽华姐弟以及杨广,于三日后向家人辞行,启程前往定州。众人刚出府门,就见安德带领一队侍卫、两名宫女匆匆而来。安德向杨坚行礼:“随国公,随国公与夫人远行,皇上出宫不便,特命老奴前来代为送行,盼国公与国公夫人此去定州一路顺风!”
杨坚躬身还礼:“有劳公公!”
安德含笑道:“皇上还嘱托,请国公到任之后,务必励精图治、勤政爱民,造福一方地方!”
这句话已经是皇帝的口谕,杨坚当即跪倒:“臣身受皇恩,断不会有辱使命!”
安德点头,从小太监手上取过一道圣旨,扬声道:“随国公,皇上有旨!”
圣旨还放在口谕的后边!
杨坚心中咯噔一声,与独孤伽罗对视一眼,只得叩首:“臣杨坚接旨!”身后伽罗率领全府上下,呼啦啦跪倒一片。
安德展旨宣读:“随国公杨坚,功勋卓著,为我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今远赴定州偏远之地,朕念路途艰险,特准随国公幼子杨广免去奔波之苦,恩养宫中,日后为太子伴读,以彰卿之功勋!”
旨意读完,杨坚、伽罗二人都已然变色,瞬间明白宇文邕之意。这是要扣杨广为质,钳制他们夫妻啊!
安德见杨坚不应,将旨合上送到他的面前:“随国公,领旨吧!”
杨坚跪而不语,独孤伽罗上前道:“安公公,阿广年幼,岂能离开家人?”
安德叹道:“国公夫人,这是圣旨,圣意难违,请夫人不要让老奴为难!”将圣旨强塞入杨坚手中,向身后宫女挥手,“请小公子进宫!”
两名宫女上前,将杨广从歆兰怀中强行抱走,杨广顿时放声大哭。独孤伽罗心中一疼,急忙赶上夺回杨广抱在怀中安抚,急道:“安公公,我即刻进宫向皇上呈情!”
杨坚将二人挡在身后,也道:“安公公,我杨府这许多人都留在长安,皇上还不放心吗?”
安德耳听着幼儿哭声,看着无助的独孤伽罗,心中微觉不忍,叹道:“随国公,皇上圣意已决,早已传令宫门,阻止二位进宫。为了随国公府满门,您还是遵旨吧!”
杨坚、伽罗听到最后一句,同时心头一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愤怒和绝望。
安德见二人不再反抗,命人将杨广接过,向二人深施一礼,转身而去。
杨广趴在宫女肩头,望着越来越远的父母,伸出小手,哭得声嘶力竭。
独孤伽罗泪如雨下,拔步想要追去,却被杨坚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广被抱上马车,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再隔一会儿,连哭声也再听不到。
十里亭中,高颎、杨素、吴江等人置酒送别,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到杨家一行的马车,几人连忙迎出亭来。一眼看到二人的神情,高颎大吃一惊,忙问道:“发生何事?”
独孤伽罗生怕话一出口,忍不住眼泪,摇头不语。杨坚满脸愤怒,低声道:“阿广被皇上留在宫里!”
高颎愣怔片刻,连连跺脚,恨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他杨坚功高震主,就是交出兵权,远赴定州也不能让宇文邕放心,定要他留下幼子为质。
杨坚苦笑。
高颎也转瞬明白,只得安慰:“长安有我们在,一定会好生照应阿广,你们此去山长水远,还要一切小心!”
杨坚点头相谢,与众人对酒道别。
就在此时,只听马蹄声响,一人一骑从长安方向疾驰而来。众人回头望去,但见马上人束发长衫,腰悬长剑,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竟然是卫国公独孤善。
独孤伽罗大为意外,忙抢步迎上:“大哥,你这是往何处去?”
独孤善一跃下马,笑道:“我已请准皇上,与你们同往定州!”见众人诧异,含笑望向伽罗,叹道,“历经生死,什么爵位富贵,我独孤善再不放在心上,如今在意的,也只有这个妹妹!”
纵不在意荣华富贵,长安物华天宝,又岂是贫瘠的定州可比?
独孤伽罗感动莫名,紧紧抓住他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坚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辞,当即与众人举酒而辞,带领家人,往东而行,远赴定州。
同一时间,宇文邕独立城楼,纵目远望,而关山阻断,再也瞧不见那个女子远去的背影,只余下一片孤寂的江山伴随着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