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时,又落后她丈余。看着前边的倔强身影,杨坚暗暗摇头:瞧他生得颇为清秀,居然是一副火暴性子!
只是这么一停,前边宇文会与众护卫的快马已经穿城而过,在官道上一个转折后,失去踪影。
独孤伽罗纵马追到,不见宇文会和少女人影,急得连连跺脚,立在马上,向远处张望。
杨坚纵马赶到,向左侧路上一指,说道:“这里往西不远,是晋国公府别宛,一定是在那里!”他一马当先,向西疾驰。
伽罗随后跟上,扬眉道:“怎么,公子不怕什么长安一霸了?”
杨坚听她语出讥讽,低笑一声,回头道:“行侠仗义,也不能惹火烧身!”信手塞一件东西给她。
伽罗接过来,见是一个做工精致的代面,不禁一笑,赞道:“公子当真是心思缜密!”
杨坚微挑嘴角,含笑道:“公子过奖!”
二人说话间,骏马已拐过两个路口,杨坚马缰轻勒,将马喝住,低声道:“到了!”下巴向不远处一座宽大的府门一指。
在他手指的方向,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边一带飞檐,挑出的吉兽,檐下长长的一排石阶,阶上朱漆大门洞开,隐隐可见门里的层层院落。大门外两侧分立四名护卫,皆全副武装,兵刃在身,足见守卫森严。
伽罗微微皱眉,见府侧有一条小巷,于是纵马向巷子驰去。
杨坚跟在她身后,见她越过几重屋宇,在第三进的院墙外停下,不禁暗暗点头。
这位公子虽然性子火暴一些,倒也不是一味鲁莽!
二人下马,悄悄越墙而过,只见眼前绿荫满地,鲜花盛开,白玉小桥横过潺潺流水,配以亭台楼阁,竟然是一座极为精致的花园。花园的一侧,是一排装饰华丽的屋宇,掩在绿荫之中。
按照长安城高门大户府邸的部局,以及宇文会在晋国公府的身份,这座花园应该是他的住处!
杨坚、伽罗二人对视一眼,轻轻点头,随即一前一后,借花树掩映,穿过花圃小径,向层叠的屋宇而去。
他们越走越近,已经听到宇文会淫邪的笑声和少女的哭喊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居中一扇雕花房门紧闭,门外守着之前的四名护卫。窗上深碧色帘幔低垂,声音就是从那窗里传出的,看不到里边的情形。
听着少女的哭喊转为哀求,杨坚暗暗咬牙,心里暗骂:禽兽!他手按剑柄,一步步向房门靠近,走到近处,矮下身子,低声道,“宇文会草包一个,不足为虑,一会儿我对付四名护卫,你进去救人,一定要快!”
话说完,身后却无人应声,他诧异地回头,却早已不见伽罗身影。杨坚大急,目光四处搜索,依然不见她的人影,不由得连连顿足。
这晋国公府别宛,占地颇广,又屋宇重重,随意乱闯很容易被人发现,再杀出去可就难了!
可是他要救那少女,必然会惊动护卫,若先去寻找伽罗,只怕房里那少女马上就会受辱。他正在左右为难,东北角方向突然一阵锣响,跟着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随着喊声,浓烟滚滚而起,火势竟然不小。
“走水?怎么会走水?”房门口的四名护卫大吃一惊。见那浓烟随着风势竟向这里扑来,恐会伤及主人,于是向烟起处跑去,两人查看火势,另外两人查看四周动静。
而房间里,宇文会的笑声只是微微一顿,跟着他又扬声笑起,浪声道:“美人儿,外头在放烟花庆祝呢,今儿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啊……”少女的尖叫声伴着衣衫被撕裂的声音传来,跟着是少女绝望的哭喊声,“放开我……求你放开我……”
杨坚听到火起时的第一声呼喊,竟然是伽罗的声音,心头不禁微微一动,又见四名护卫跑开,再不犹豫,将代面往脸上一罩,疾冲而上,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跨入,喝道:“住手!”
房间里,宇文会衣衫半敞,正把少女压在身下,肆意调笑,冷不丁被他一喝,顿时一个激灵,几乎滚下床来。
等看清来的只是一个人,又戴着代面后,宇文会定一定神,指着他,怒喝:“你是何人,鬼鬼祟祟不敢见人!”
“见人?”杨坚冷笑,不屑道,“你也算是人?”将剑柄指着少女,“把她放了!”
“你……你大胆!”宇文会大喝,冲外面叫道,“来人!来……”
喊声刚刚出口,就听“铮”的一声轻响,长剑出鞘,三尺寒锋直指他的咽喉,杨坚冷声道:“不想要你这条狗命,就接着喊!”他心里暗暗盘算,刚才显然是伽罗纵火,几名护卫前去查看,不久就会回来,自己要速战速决,将这女子救出。
“我……我……”宇文会惊得脸色惨白,咬牙狠道,“你得罪我晋国公府,必会被抄家灭族!”他随口威胁,拖延时间,心里暗暗着急,只盼护卫早点赶回,将这闯府的小贼拿下。
“是吗?”杨坚见他神情不定,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向前疾挺,厉声喝道,“那小爷只好先毙了你灭口!”喝声中,冰冷剑锋已顶上他的咽喉。
咽喉微疼,宇文会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尖叫起来:“不……不要……”
“鬼叫什么!”杨坚低喝。他声音虽低,却极具威严。
宇文会一噤,没出口的话卡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杨坚心知身处险地,不能久留,向少女道:“还不快走!”
“多谢恩公相救!”少女匆忙起身,哪知刚刚坐起,身上衣衫却向下滑落,露出颈下大片肌肤,她忍不住一声低呼,忙双手抱住,又羞又怕,泪珠滚滚而下。
杨坚乍见白花花一大片肌肤,心中微窘,连忙转过头去。
眼见杨坚侧身相对,宇文会突然目露凶光,手腕一翻,手中寒光乍现,已多出一柄匕首,他挺身向杨坚腰侧刺去。
杨坚骤闻异声,不等回头细查,身体已疾退三尺,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只听风声飒飒,窗外一粒石子疾射而入,正中宇文会手腕。宇文会“啊”的一声痛呼,匕首“当啷”落地。
窗帘晃动,代面伴着人影微晃,伽罗已一跃而入,飞起一脚,将宇文会踢翻在地,怒喝道:“无耻贼子,胆敢暗箭伤人!”反手捡起匕首,挺身向他咽喉刺去。
冷利寒芒带着风声,骤然而至,宇文会吓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嘶声叫道:“不……不……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杨坚一惊,连忙喊道:“公子!”想要阻止,显见已经来不及,不由暗暗叫苦。
这宇文会是大冢宰宇文护的独子,略施惩戒即可,若是将他刺死,长安城中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哪知他话刚出口,就见伽罗身形一顿,手中匕首离宇文会咽喉不过三分,另一只手信手连挥,厉声喝道:“打你狗仗人势,打你欺男霸女,打你暗箭伤人,打你长安一霸,打你……复姓宇文!”
每喝一句,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宇文会眼前金星乱冒,却无力反抗,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喊起冤来,捂着脸叫道:“复姓宇文也算错?”
伽罗啐他一口,理所当然地说道:“宇文家的,没有一个好人!”
杨坚闻言,险些笑出声来,耳听见远远的喧哗人声,似乎有人向这里而来,低声道:“走吧!”见民女已经收拾齐整,一手扶起她向门外直闯。
宇文会听到来了救兵,精神一振,就想冲出门去叫人。他刚要站起,伽罗伸手在他脑袋上狠拍一掌,喝道:“别再让我见到你!”听到人声越来越近,也不敢久留,身形倒纵,穿窗而出。
杨坚带着少女沿来路奔过花园,刚刚越出围墙,就听府里锣声四起,乱糟糟的声音响起:“有刺客——”
“抓刺客——”
“不要让他们逃了——”
杨坚转身,不见独孤伽罗跟来,暗吃一惊,正要折回去寻找,就见墙上人影微闪,伽罗已飘然落地,轻声笑道:“走吧!”她抢先上马,将马缰轻抖,低喝一声疾驰而去。
杨坚无奈摇头,带着民女上马,随后跟去。
三人两骑纵马疾驰,直跑出三四里地,钻入一片竹林,伽罗才将马勒停,笑道:“这里他们总追不来了吧?”
杨坚也是微微一笑,带着少女下马,郑重道:“姑娘,宇文会吃这一次亏,怕不会善罢甘休,姑娘还是离开长安,出去避避为好!”
少女点头,跪倒向二人磕头,低声泣道:“两位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铭感五内,绝不敢忘,只是连累两位恩公得罪晋国公府,小女子深感不安!”
杨坚摇头,说道:“男儿立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又岂能畏惧权贵,置道义于不顾!”转头望向伽罗,说道,“公子,你说呢?”
话刚问出口,他不禁呆住。只见伽罗取下代面,顺手将发簪取下,秀发如瀑,飘垂而下,迎风轻扬,衬着她一张清丽容颜,如仙似幻,风华绝代。
杨坚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是……”两人共经一场患难,他居然不知道“他”竟然是女儿身?
伽罗嫣然一笑,扬眉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谁说只有男子才能行侠仗义?”伸手拽下腰间钱袋,塞给少女,温声说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你还是出城避避,等过了风头再回来吧!”
杨坚点头,由衷地说道:“还是公……还是姑娘想得周全!”
伽罗浅浅含笑,顺手将代面向他一抛,拱手道:“人既已救出,我们就此别过!”竟然再没有别的话,跃身上马,向林外驰去。
“喂!”杨坚追出几步,扬声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微风徐徐,送来伽罗悠然的声音:“相逢即是有缘,又何必追问出处?”爽朗的声音,伴着飒然之姿,出林而去,终于再没有一点踪迹。
杨坚怔怔而立,向她远去的方向遥望,怅然若失,连那受害少女几时离开的,也不知道。